第7章 俠影杳蹤
長空浩渺,白雲悠悠。兩道劍芒,一赤一雪,劃過天穹絕頂,飛往東海。
雲中秀夫婦本欲找夏臨淵商議,結伴蓬萊之行。但方圓數十里,尋不見夏臨淵半點影蹤,只好絕了找人的念頭,御劍直赴東海。
飛入一片長雲,高天之中,罡風凜冽,雲氣暗湧,變化無常。雲中秀心生警惕,對嬌妻道:“師妹,這風頗有古怪。”
徐瀾凝神細查,立刻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隨風撲來,隱約間似有幾分熟悉。夫妻倆雙雙一驚,雲霧遮眼,不敢貿然前進,雲中秀向下一指,兩把飛劍急往下墜。
就在這時,兩片雲氣左右一分,一記火焰刀凌空劈到。夫婦倆急避兩旁,一弧刀光自二人之間無聲劈落,整個雲團被生生劈成兩片,來人功力之強,當真匪夷所思。
青天之下,丘巒起伏,一派蒼翠。兩前一後,三道流光穿出雲間,飛落茫茫空山。
雲中秀夫婦執劍並立,氣勢如虹。前方影影綽綽,一串分身化影融為一體,宋世秋仰天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淮江一別,這麼快又見面了,賢伉儷這是要去東海麼?”
徐瀾寒眸如星,劍氣縈繞,說道:“上次未分勝負,今日既然遇上,那就見個高下。”那日愛子云揚險些在他手底遭殃,徐瀾一直耿耿於懷,今日一見,分外眼紅。
敵方情勢未明,雲中秀恐徐瀾意氣出手,橫生枝節,於是向她身邊一靠。夫妻倆心意相通,徐瀾當即按住怒火。
雲中秀面色沉靜,問道:“宋護法攔截我夫妻去路,不知有何指教?”
“豈敢!豈敢!”宋世秋露出一絲狡笑,“老夫冒昧,想邀二位上天聖宗盤桓盤桓,也好請教二位雙劍合璧的絕技。”
“我夫妻逍遙山河,自由自在,想去的地方,沒人攔得住。”徐瀾柳眉斜飛,傲然道,“不想去的地方,就算司馬天成親臨,也未必請得動。”
“何勞宗主大駕,斷某一人足矣!”一道火影從天而降,堪堪落地,現出一個年輕身影。
雲中秀夫婦矚目打量,來人一身紅衣,宛似浴火烈焰,灼氣蔓延,令人不易靠近。一片青絲垂在額前,遮住半張臉龐,懷抱長刀,氣焰如焚。
“賢伉儷可還記得巴陵斷家?”斷巖語無波瀾,緩緩問道。
“巴陵斷家?”雲中秀憶起一樁往事,恍然道:“你姓斷,莫非……”
“家父斷明義,十二年前敗在賢伉儷雙劍合璧之下,引以為恨,鬱鬱而終。斷家至此沒落,樹倒猢猻散,那時斷某對天立誓,必雪此恨,苦練刀法,十二年來寒暑不斷。待功成出山,可名噪一時的‘寒梅雙劍’卻絕跡仙流了。”說起家道中落,斷巖神色黯然。後來技藝初成,尋不見仇人,又不甘心。
“你在天山腳下鬼鬼祟祟,就是查訪我夫妻行蹤?”徐瀾想起先前蒼梧之言,故有此一問。
斷巖雙目精芒閃爍,正色道:“正是,斷某光明正大,何來鬼鬼祟祟。那日左護法自青丘回山,與斷某說起見過‘寒梅雙劍’,斷某按捺不住激動,是以在天山腳下候了兩日。”
十二年前。
雲中秀、徐瀾尚未成婚,二人別出心裁,捉摸出雙劍合璧的訣竅,施展開來威力不俗,備受師門推崇。因此下山遊歷,尋訪高人試劍。途經巴陵一帶,“巴陵第一刀”的名頭吹入耳畔。
夫妻二人投貼拜莊,禮數周到。家僕捧貼送進斷家花園,斷明義拆開一看,哼了一聲,問道:“寒梅雙劍何許人也?”家僕茫然搖頭,顯然不知。
段明義又道:“早聞天山有個號稱穿雲劍的傢伙沽名釣譽,老夫早想稱量稱量,如今又冒出個什麼梅花雙劍。”
那家僕糾正道:“老爺,是寒梅雙劍,一男一女兩個人。”
“管他幾人。”斷明義一拍石桌,“這些花花草草之輩,也想來斷情刀下逞英雄,嘿嘿,仙流風氣,是該有人管一管了,迎客。”
家僕將寒梅雙劍迎至花園。斷明義自顧品茗,全不將二人放在眼裡。徐瀾心頭窩火,不防這廝徒有虛名,心高氣傲,人品這般拙劣,道:“老爺子好雅興,我師兄妹新創一套雙劍絕技,自覺威力不俗,特來請巴陵第一刀指點一二。”
“好說,好說。”斷明義擱下茶杯,大聲吩咐,“請刀。”
雲中秀、徐瀾對望一眼,皆想這廝弄什麼玄虛。但聽一陣吆喝,七八人嘿喲嘿喲抬著一副棺材走進花園。這棺材比尋常葬人用棺要小許多,但材質上好,色澤光亮。
徐瀾瞳孔大張,瞪著斷明義道:“姓斷的,你這什麼意思?”
“大驚小怪。”斷明義慢悠悠道。
眾人放下棺木,氣喘吁吁,抹了抹額頭汗水,轉身退下。斷明義揭開棺槨,取出一柄長刀,一苗火焰鐫刻刀鞘,十分惹眼。拔刀出鞘,刀光如血,熾熱籠罩四周。
“刀名斷情,焚天絕地,出世以來,刀下無三合之將。”斷明義自吹自擂,斜目瞥向寒梅雙劍,“亮劍吧。”
雲中秀、徐瀾均未想到這廝如此自負,紛紛亮出神兵,雙劍交織,劍芒飄散如雪。徐瀾不忿其為人,嘲笑道:“吹破牛皮。”
“放肆。”斷明義大喝一聲:“第一式,刀落情斷。”他持技炫耀,生恐對方不知道招式名號。
刀焰一閃,凌空斬落。整個花園均被這一刀所蓋,刀風如雷,絞殺一切,氣勢咄咄逼人。
雲中秀微微動容,這廝刀法不錯,巴陵第一有些門道,當即叮囑徐瀾,道:“師妹,絕招。”言罷,雙影一併,已分不清彼此,人劍合為一體,化為一口炫彩氣劍,彩雲呈祥,逆天而上。
一個少年悄悄摸進花園,遠遠躲在假山後,窺視刀劍相鬥。刀劍擊鳴,華光迸濺,熾如烈日,莫可逼視。少年睜不開眼睛,須臾,但聽兵刃插地,清脆有聲,心知勝負已分,不知誰贏了?忙睜眼瞅去,不禁一呆。兩柄仙劍抵在斷明義心口,斷情寶刀遠遠插在地上。
僅一招,巴陵第一刀敗了,敗得乾脆利落。敗的不僅僅是刀,還有握刀人的心,一顆被巴陵人吹捧上天的虛榮心。
斷明義刀法有成,在小小巴陵坐井觀天,狂妄自大,便小覷了天下英雄。前一刻還在做天下第一刀的美夢,後一刻便被狠狠揍醒,雙劍合璧,將他一切夢幻,盡皆刺破了。
寒梅雙劍首戰告捷,笑著御劍飛去。
斷明義低著頭,眼神似悲還喜,望著著插在泥地上的斷情刀,一招敗北,委實難以置信。少年看著父親失落的背影,彷彿丟了魂魄一般,只剩一具空殼。
沒過幾日,斷明義大病臥床。斷巖看著父親面色日漸頹敗,一天不如一天,心知時日無多,難過之極。遍請名醫,斷明義湯藥不進,針石無效。
半年後,夜深,斷明義抱著斷情,口中喃喃念一句:“天下……第一……刀……”說完,雙目一瞪,抱恨而終。
斷巖傷心落淚,伸手去合亡父雙眼,卻怎也合不上。斷巖驚疑不定,跪在父親遺體前,對天起誓:“父親放心,孩兒定將家傳斷情刀法發揚光大,堂堂正正打敗寒梅雙劍,成就天下第一刀的威名。”說完,斷明義遺容安詳,含笑瞑目,雙眼自行閉合。
這時,宋世秋登門悼信,以《焚天閻羅刀譜》相邀。斷巖翻開刀譜一看,彷彿著了魔一般,愛不釋卷,毅然加入天聖宗。
少公子這一去,巴陵從此再沒斷家名號了。
十年後,斷巖刀法大成,在仙流闖出大大的名頭。司馬天成任命為宗門右護法,也算是年少得志,躋身仙流一等一的風雲人物。
雲中秀夫婦成婚後,隱居中州劍湖城,卻也耳聞天聖宗右護法之名,“焚天閻羅刀”下,不知折損了多少英雄好漢?直至此時此刻,才知他是巴陵斷家子孫。
“今日,斷某為遂先父遺願,與二位雙劍合璧一戰,請!”斷巖一拱手,緩緩拔刀,刀身彷彿剛在爐中煅過,琥珀流溢,遠遠亦覺灼人。
雲中秀心下一凜,忖道:“這傢伙年紀輕輕,氣勢卻遠勝斷明義當年。”夫妻倆心有靈犀,這一戰避無可避,只得接下。雙劍離鞘,瓊雪飛遙。
斷巖騰空一個鷂子翻身,舉刀斬落,與當年斷名義一樣,起手一招家傳刀法“刀落情斷”。
刀風瞬息佈滿百步之地,草木山石,盡皆絞碎成灰,煙塵四起。雲中秀夫婦吃了一驚,同樣一刀,兩個人使來竟判若雲泥。夫婦倆雙劍輪圓,帶起一圈雪芒,劍意如潮,雙劍合璧,再度對上斷家刀法。
寒梅雙劍夫妻情深,兩情彌篤,若非彼此生死相依,深信不疑,焉能練成雙劍合璧絕技。這些年,雙劍絕技愈加精進。
斷家刀非是當年的斷家刀,雙劍合璧亦非是當初雙劍合璧。
七彩光劍刺穿刀風,迎上斷情寶刀。刀劍相碰,華光一閃即逝,兩相彈開,竟不分高下。
雲中秀夫婦練成雙劍合璧以來,首次對上如此勁敵,心頭亦覺興奮。劍勢一轉,彩劍兩頭分開,化出一紅一白兩弧劍光,宛似兩扇羽翼,振翅飛翔,絢麗無方。
劍翼撲來,斷巖刀招一轉,應對一招“劈風斬浪”。琥珀刀影飛掠而出,如浪如焰,與劍翼鬥在一處。
劍翼開合,刀影盡皆散裂,消失無蹤。斷巖沉喝一聲,一口氣連換七十二招,一套斷家刀堪堪使畢,兀自破不了對方合璧劍翼。刀招一緩,劍翼立刻反攻,斷巖倍感壓迫,不由抽了一口涼氣,斷家刀終究無法取勝。
斷巖右袖一揮,一縷火光去如急箭。跟著斷情刀上飄起熊熊焰火,人刀倏地消失,眨眼間,漫天刀影,分從十個不同的方位急斬劍翼。
劍翼一合,作陀螺飛旋,噴出陣陣薄霜,硬接“十殿閻羅”。刀影斬落,劍翼霜羽迸濺,紛紛隕落。十刀斬畢,劍翼忽幻,紅梅劍跳躍而出,凌空一點,一圈圈,一層層白霜瞬間凝結,在劍芒照耀下斑斕幻彩,宛若銀河流轉。
白梅劍寒霜鋪開,急刺斷巖。“十殿閻羅”乃“焚天閻羅刀”的絕招,斷巖傾盡全力,卻兀自佔不了上風,心想寒梅雙劍,果然名不虛傳。
斷巖揮刀架開白梅劍,未防白霜蔓延,腳下一沉,身在凌空,一隻腳已凍入堅冰,動彈不得。
“冰河凝雪功!”斷巖一聲驚喝。揮掌劈落,火勁一出,堅冰層層剝落。斷巖遭此一阻,雙劍飛回夫婦二人手裡,赤雪劍光交錯,頃刻殺來,此攻彼守,彼攻此守,攻如疾風驟雨,守如銅牆鐵壁,法度森嚴,有條不紊,渾無一絲破綻。
斷巖手心浸汗,左支右絀,敗象一露,雙劍咄咄緊逼,頓時陷入捱打的局面。
宋世秋遠遠觀鬥,眼看雲中秀夫婦穩操勝算,冷冷道:“雙劍合璧威力如斯,即便加上我,也無多少勝算。”
“一分勝算都沒有。”樹蔭下,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黑影,渾身籠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雙嫉妒的眼神。說起話來聲音沙啞,鬼鬼祟祟,顯然刻意隱藏身份。
宋世秋沉默良久,忽道:“不錯,敢問這雙劍合璧,如何破去?”
黑衣人道:“外無處破,只得離間其內,使之不攻自破。”
“內破?”宋世秋反覆沉吟,揣摩這二字玄機,半晌,仰天哈哈大笑,“好一個內破,放眼天下,也只有你做得到。”
黑衣人雙眸一閃,眼色複雜難言。
雙劍起落,斷巖橫刀一封,刀光頓被劍芒壓滅,衣衫上立時多了數道口子。
就在這時,夫妻倆攻勢突然一羸,胸口冰痛,同時被一縷寒氣襲入心脈,靈力不濟,不足以維持雙劍合璧。夫婦倆駭然失色,驚疑地看著彼此,只因那縷寒氣正是仙霞派寒功,在場並無第三人會得。分神之際,寒氣趁機封住心脈,雙劍合璧立時告破。
夫妻倆情深愛重,十餘年來不曾稍有二心,疑惑的念頭在雙雙腦海一閃而逝,目光頓轉柔情,深信不疑。可一切已來不及了,忽聽宋世秋的笑聲響在頭頂,一道炎火掌勁飛掠而來。
雙劍脫手飛出,墜落於地,夫妻倆連提三次靈力,奈何心脈被封,均是無果,大勢已去。
雲中秀摟著嬌妻,翻過身來,以血肉之軀擋下宋世秋炎掌一擊,背脊骨骼碎裂聲密如驟雨,一口濁血噴薄而出。
“雲哥……”徐瀾花容色變,悲痛欲絕,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但拼命忍住,賊人面前,怎可示弱。
夫妻雙雙摔落,雲中秀重傷之下,鼓足最後一絲力氣,再次翻身,墊在徐瀾身下。落地時,又一口鮮血迸如泉湧。
徐瀾急忙起身,扶著丈夫肩膀,將他的頭枕在懷裡,只覺他渾身上下,無一塊完骨,不禁悽然,道:“雲哥……你怎樣?”淚水終於忍不住,下成雨線。
雲中秀有氣無力,道:“師妹……我錯怪你了。”
“雲哥,我也是,我也不該……”徐瀾哽咽道。
雲中秀拼命看著嬌妻,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有妻……如此……此生無憾,可惜揚兒……還小……”說到這裡,一口氣提不上來,身子一軟,就此氣絕了。
徐瀾遭此變故,心絃崩潰,縱聲悲哭。她殉情之志已決,拔起身邊紅梅劍,赤芒一閃,橫劍便往香頸上抹去。
一縷寒光飛來,將她手中仙劍打落。徐瀾求死不成,冷目望去,一道黑影站在不遠處,渾身上下,寒意凌凌。徐瀾目光怨毒,道:“你對我夫婦雙劍合璧瞭如指掌,究竟是何方神聖?”
黑衣人默默注視著徐瀾,始終未說一個字。
“卑鄙!”斷巖手中刀光高漲,眼中流露鄙夷之色。他只想與寒梅雙劍堂堂一戰,完成先父遺願,殊不知竟害了二人性命。
宋世秋喝道:“右護法,你幹什麼?”斷巖盯著宋世秋瞅了片刻,又打量黑衣人,權衡再三,還刀入鞘,懷著深深的愧疚,轉身離去。
仙霞峰,雪花紛落,白雲舒捲,轉眼一月。
雲揚吃了凌御風一番戲弄,心裡懊惱至極。這日正是凌御風罰滿之期,約上江寒,兄弟倆裝了一肚子挖苦言語,早早便到神女峰戒律院恭候。
與戒律院弟子客套一陣,不一時,忽聽軒外人聲如雷:“弟子石天鴻,來呈一千遍罰寫律文。”跟著另一個聲音咳嗽兩下,道:“還有我,凌御風。”
雲揚、江寒目露喜色,飛步出軒。但見石、凌二人佇立雪地,手中均捧著厚厚一疊紙,紙上墨跡分外惹眼。
雲揚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搶到凌御風身旁,覷了他一眼,翻開他手上紙卷,只見每捲紙上,都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字跡呆板,如出一轍。
雲揚、江寒相對愕然。江寒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凌御風眉毛一挑,嘴角笑意詭秘,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道:“怎麼樣,是不是很佩服呀?”
石天鴻哼了一聲,兩名戒律院弟子取去二人罰寫律文,其中一人道:“二位師兄稍候,待我等查驗律文。”凌御風洋洋得意,道:“好說,好說。”旋即將雲揚拉到一旁,細聲道:“雲兄弟,我上次給你的寶貝怎麼樣,喜不喜歡?”
此事不提還罷,提起來直是氣炸胸肺,雲揚滿面通紅,咬牙切齒,怒道:“你還有臉問,你那破東西,害得我們和駱雪師姐好一陣子不說話。”
“什麼?師姐?”凌御風瞳孔瞪得老大,噗呲笑出聲來,“你竟然給女人看,哈哈哈……雲兄弟呀雲兄弟,看不出來,你人小鬼大,哈哈……”他笑得前合後仰,幾乎緩不過氣來。雲揚雙目怒火灼灼,恨不能將他煅為灰燼。
“凌御風。”一名戒律弟子面色鄭重,“你的罰寫律文,當真是你親手抄寫?”
凌御風麵皮一熱,氣勢餒了下去,硬著頭皮道:“當……當然,這還有假。”
江寒聽凌御風言不由衷,暗忖他半月光景,竟能如此工整的抄寫千遍律文,其中必然另有緣故,當即抓住破綻,落井下石,道:“哎呀,我說凌師兄,要是假手他人代勞,搖光長老定不輕饒。”
凌御風不甘示弱,道:“我本來在好生抄寫,也不知是那些不知趣的傢伙,半夜三更,夜不歸宿,來疏影洞打攪我面壁思過。”江寒頓時語塞,住口不言,笑盈盈地盯著凌御風。
另一弟子緩步出軒,道:“凌御風、石天鴻,搖光長老讓你二人進去。”凌御風聽聞搖光長老召見,“啊”了一聲,心下怦怦跳動,對戒律院弟子乾笑兩聲,道:“那個……是……”
石天鴻心中踏實無愧,若無其事,舉步踏進軒舍。凌御風撓撓後腦,步履沉重,低頭緩緩跟去。江寒朝雲揚使個眼色,輕聲道:“瞅瞅去。”
軒舍鴉雀無聲,搖光長老臉夾嚴霜,兩勾冷目瞄了凌御風一眼。凌御風心底驀地一虛,頭皮發麻,忙低頭避開搖光長老目光。
江寒、雲揚躲在一旁,事不關己,笑嘻嘻地瞅著凌御風狼狽模樣,心裡說不出的快意。
搖光長老突然開口:“天鴻,你抄寫律文我已查閱,過關,你且下去吧。”石天鴻拱手道:“是,師叔。”說完瞪了一眼凌御風,轉身去了。
搖光長老目光移來,彷彿天山亙古不化的玄冰,直叫人畏而生寒。“啪!”一疊紙卷摔在凌御風跟前,凌御風嚇得身子一顫。
搖光長老徐徐道:“小風,你這一千遍律文,每一頁字跡似乎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不見靈動之氣,也不見疲累之態,難道一千遍太少?”
凌御風戰戰兢兢,道:“師叔……明鑑,這一千遍確不是我抄寫,不過也是出自我之手,絕無假手他人。”
他這話自相矛盾,搖光長老倒似乎並不意外,只道:“此話怎講?”
“稟師叔,是這樣的。”凌御風情知瞞不住搖光長老法眼,硬著頭皮,細細道明由來,“弟子將律文一字不漏的鏤刻在冰臺上,再以松墨拓印,所以……”說到這裡,心下忐忑,偷瞄搖光長老臉色。
搖光長老面不改色,道:“如此說來,倒花了你不少功夫。”凌御風忙道:“弟子足足花了二十一天,方才刻完。”
“不循常理,好。”搖光長老不露喜怒,看著凌御風,“小風,本座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能一字不漏背誦律文,便算你過關,否則……”
“是,師叔,仙霞戒律九百條,第一條……”不待搖光長老說完,凌御風口沫橫飛,一條條背誦下去。
小半個時辰過去,凌御風一字不落,一口氣流水般背至第五百條,天氣雖寒,額上卻隱隱滲出汗珠。搖光長老手一抬,道:“好了,小風,既能熟背律文,便要銘心恪守,下不為例,下去吧。”
凌御風抹了一把汗,暗想總算過關了,遂道:“多謝師叔,小風定然引以為戒。”回頭看見雲揚,左眼一眨,出門而去。
誰也沒想到,一場好戲竟如此收尾。江寒拉著雲揚,走出戒律院。不遠處,凌御風背倚梅樹,嘴裡哼著曲調,望見二人,笑嘻嘻地移步過來。
江寒“哼”了一聲,理也不理,拉著雲揚便走。凌御風閃身攔在二人身前,道:“雲兄弟留步。”
雲揚心懷豁朗,雖惱他害得自己在師姐面前好不尷尬,卻並未因此懷恨在心,當即賣個笑容,道:“恭喜你呀,有事嗎?”
凌御風笑道:“多謝,多謝,雲兄弟,我那裡還有不少寶貝,可有興趣隨我去瞧瞧?”
雲揚好奇玩心雖重,但吃一塹,學一次乖,凌御風又來這一套,避之為妙,道:“我還要練習劍術,你那些寶貝,自己留著享受吧,告辭。”說罷,同江寒疾步而去。凌御風見他無動於衷,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仙霞峰,一道熾白劍光穿出雲嵐,蒼梧一身風塵,落在“仙霞派”山門前。容色間頗有幾分凝重,繞過朝陽殿,疾步向玄武殿跨去。
慕雲子盤膝入定,靈覺早已探得有人踏雪而來,緩緩睜眼,但見蒼梧孤身入殿,卻不見雲中秀夫婦,忙問:“怎不見雲師弟和徐師妹?”
蒼梧愕然,道:“雲師弟夫婦沒回山?”慕雲子搖頭道:“雲師弟夫婦並未回山。”蒼梧皺眉思量,道:“這就奇了,當日與雲師弟夫婦約在巴蜀明月小鎮會面。可約期已過,我苦等數日,仍不見他夫婦蹤跡,只道已先行迴天山。”
“雲師弟向來說一不二,怎會誤期不至?莫不是遇上了麻煩?”慕雲子雪眉深鎖,隱有憂色,“師弟復入青丘,可曾打探到狐王的下落?”
蒼梧道:“稟掌門師兄,狐王殉難,但其二女逃脫天聖宗的魔爪,下落不明。”
慕雲子凜然道:“天聖宗在中州稱王稱霸,無有與之抗衡者。滅青丘勢如破竹,司馬天成野心昭然,必不會就此罷休。”
天聖宗聲勢浩大,蒼梧眼中略有憂色,介面道:“依眼下形勢,他日我天山、蜀門、蓬萊、苗疆定成他野心的絆腳石。”
慕雲子眼色深邃,悠悠道:“我仙流玄門臥虎藏龍,天聖宗欲執天下牛耳,無異於痴人說夢。好戲才剛揭幕,司馬天成要玩,我等自要好生奉陪,不叫他失望才是。”
蒼梧興致勃然,道:“不知師兄有何打算?”慕雲子道:“當務之急,便是查清‘神魔之血’的來源,魔血之禍遠比天聖宗要毒。師弟,你即刻下山,接應雲師弟夫婦回山,事關重大,待三派掌門到來,咱們從長計議。”
蒼梧點頭道:“是,師兄。”一拱手,退出門去,須臾消失在茫茫雪花中。慕雲子雙眸深邃,透著別樣情愫,思量片刻,沉吟道:“神魔之血。”
不覺間,光陰易逝,轉瞬已過一年。
仙霞峰頭雲亂,風雪不見歸人。
山門前,小小的身影孤立涯邊,滿眼愁思,望著山下雲煙出神,浮雲如絮,一如心潮,起伏不定。
每隔數日,雲揚便會到此呆上好一陣子,瞧著山下浮雲痴痴發愣。一年前,正是在此目送爹爹媽媽下山,當時只道不久便能相見,卻萬萬沒想到,經此一別,爹爹孃親便再沒音信。
淚水簌簌滾落,雙眼迷濛,只盼爹爹孃親的身影能飛出雲嵐,飛到他身邊,那該多好!
忽然,一隻纖細小手輕輕拍在肩膀,雲揚忙低頭抹淚,抬頭來,望見一張雪白俏麗的臉蛋兒,露個笑臉,叫了一聲:“師姐。”
駱雪見他臉頰上淚痕宛然,強顏歡笑,輕輕嘆了一聲,溫言寬慰道:“六弟,師父說你爹爹媽媽要務纏身,眼下不便回山,過些時日,徐師叔定給你帶些好吃好玩的回來,屆時可別忘了師姐。”
雲揚點點頭,一言不發,淚水只在眼眶裡打轉,駱雪瞧在眼裡,又道:“我們五個都是師父撿上山來的,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唉!說起來,你是最幸福的。”
“師姐,我……”雲揚不知如何安慰,聽駱雪說得悽然,幾句話輕描淡寫,但藏在內心深處那份傷心,此刻卻深有體會。相比之下,自己卻要幸運得多。
駱雪有心緩解他心中難過,抓起一團瑞雪,雙手揉捏,說道:“這些事不提也罷!”說著目光望向雲揚,雪嫩的臉蛋上掛起一絲笑意,輕聲喝道:“六弟,看招。”話音未落,手中雪團已然擲出。
雲揚閃身避開,隨即知她心意,不勝感激,會心一笑,快步奔至山門旁,雙手伸出,在玉雕白鶴上捧下一捧雪,揚手便向駱雪回敬過去。二人此來彼往,嘻嘻哈哈地打起雪仗,不消幾個回合,雲揚接連被雪球打中,他好勝心起,不覺間用上內息勁力。
“啊喲!”駱雪未料這小子出手甚重,一個不慎,雪團迎面飛來,正中眉心,雪漬四濺,肌膚火辣辣生疼。她捂著額頭,嘴角翹起,嗔道:“臭小子,看我不打你屁股。”說著便向雲揚捉去。
雲揚見狀,劍訣一劃,憑空祭出一支飛劍,搖搖晃晃,踏劍逃去。他初會御劍飛行之術,運用不甚嫻熟,舉手投足,頗覺生滯。駱雪御劍緊追,輕笑道:“臭小子,有本事別逃。”
二人在仙霞峰兜了一圈,雲揚心懷得釋,愈加感激。這一年來,駱雪關懷備至,時常陪他說話解悶,儼然便如親姐姐一般。暗想方才出手到底是重了一些,不由生出一絲愧疚,又想起駱雪平日對他的種種好處,心道:“我怎麼惹師姐生氣?何不給他捉住出出氣,讓她也高興高興。”
想到這兒,雲揚按下劍訣,驟然停下,攔在半空一動不動,轉過身來對駱雪嘻嘻笑道:“師姐,我不跑了,你來抓我罷。”
駱雪哪知這小子心裡所想,聽得莫名其妙。二人相隔不遠,雲揚突然收勢不動,眨眼就要相撞。駱雪面頰一驚,倉促間運訣收勢,卻已來不及了,不禁大聲驚呼:“臭小子,你做什麼?快閃開!”
雲揚萬沒料駱雪迎面撞來,未及相避,駱雪餘勢未衰,一頭栽進懷裡,雙雙相擁,跌落雪地。二人墜入厚厚的積雪,雲揚只覺身下酥軟,一縷潮潤芬芳的氣息迎面呵來,如蘭似麝,溫香澤潤,心頭一陣盪漾。
駱雪見這小子神氣古怪,揪住他右耳用力一擰。雲揚吃痛,如夢方醒,定眼看去,駱雪揚眉發怒,喝道:“還不起來。”
雲揚心口一顫,狼狽縱身跳起,右耳疼得似要掉下來一般。冷不防駱雪一腳踢來,正中臀上。這一腳她含憤而發,用上三分內勁,雲揚痛得跳將起來,哇哇大叫。
駱雪俏臉一沉,正待又踢,雲揚哪敢停留,踏劍往神女峰方向飛去。飛行一會兒,眼前人影忽閃,一人背生雙翼,與他並肩齊飛。
雲揚皺眉瞅去,那人衝他微微而笑,雙眼眯成一條細縫,寒風揚起他額前兩縷髮絲,飄飛不定,正是凌御風。
凌御風向後指了指,雲揚回頭見駱雪遠遠追來,面色一紅,揮動法訣,腳下劍光一亮,飛馳更疾。
風聲呼嘯,夾著凌御風的聲音響在耳畔:“一旦被女孩子追,任你逃至天邊也歸無用,這下子,你攤上大事兒了。”說罷哈哈大笑,雙翼一振,湊近雲揚身邊,道:“雲兄弟,跟我來。”
雲揚正沒主意,下意識跟在凌御風身後,飛過茫茫雲海,落在神女峰一處梅林中。雲揚凝望身後天空,駱雪已不知去向,方自舒一口氣。回頭來,正見凌御風似笑非笑,眼神賊兮兮地盯來,不禁皺眉道:“你做什麼?”
凌御風笑道:“雲兄弟,你露一手‘百鳥凌雲’,給大哥開開眼界好不好?”
雲揚心下了然,尋思這傢伙痴迷飛行神技,原來是衝“百鳥凌雲”來的。拍了拍身上雪漬,嘴角一笑,慢悠悠道:“今兒沒空,待會兒師父要考較功夫,走啦。”話未說完,甩袖離去。這門絕技徐瀾並未傳授,雲揚壓根不會,卻不言破。
凌御風厚臉追上,道:“兄弟留步,我也聽說今兒兄弟劍試,哥哥這裡有柄劍,雖說不上什麼稀世寶物,卻也鋒利得緊,你看看合不合手。”為了“百鳥凌雲”,這傢伙也算費心了。
雲揚見他掌中多了一柄烏黑長劍,接過掂量,入手不輕不重,右手握住劍柄,拔出半截,寒光耀眼,熠熠生輝,劍身通體透明,彷彿一段明亮的水晶。雲揚眼下識貨,心頭一樂,嘀咕道:“劍鞘黑乎乎的其貌不揚,竟是一把寶劍。”
凌御風盯著劍身佯作驚訝,道:“好劍,好劍,我怎麼就沒拔開來瞧過,雲兄弟,我家裡還有不少名劍……”
雲揚拔劍一瞧,便已心儀,聽他說話,好似頗有悔意,當即道:“小風兄,這柄劍兄弟很是喜愛,就笑納了,你那些名劍,亮來我也不趁手,留著自個用罷。”說著兩眼笑成月牙。
“也罷,這劍奇醜無比,沒想到在雲兄弟手中,竟大放光彩,兄弟英雄年少,佩服!佩服!”凌御風見他神色歡喜,趁機施展神乎其技的馬屁功夫。
雲揚年少識淺,果然聽得渾身舒泰,臉上笑意盈盈,道:“小風兄,多謝!多謝!”
凌御風眉毛一揚,笑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氣,此劍乃家父當年下山除妖,偶然得來。”
雲揚問道:“令尊是?”凌御風乾咳兩聲,道:“家父凌嘯晨,劍堂開陽長老便是。”雲揚驚訝道:“原來你師父就是你爹爹。”隨即神色黯然,續道:“我爹爹教了我幾年功夫,便送我來天山學藝。爹爹孃親這都下山一年了,也不來看看我。”說著泫然欲泣。
凌御風見狀,覺有機可乘,眼珠一轉,忙道:“你就不可以下山去尋找他們呀?”雲揚打量凌御風,雙目放光,道:“我何嘗沒有想過,但守衛森嚴,私自下山……”
凌御風拉他躲至梅樹下,張眼掃視一週,未見有人,悄聲道:“兄弟莫急,下山之事,咱們從長計議,切莫對他人提起。”
雲揚沉吟片刻,心意已決,點了點頭。凌御風笑道:“雲兄弟,咱們改日再會,告辭。”微笑轉身,揚長去了。
雲揚獨自出了一會兒神,忽聽駱雪的聲音道:“臭小子,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這裡密謀什麼?”
雲揚嚇了一跳,見到駱雪,沒來由面色一紅。偷眼瞄去,駱雪一身鵝黃錦衣,俏臉凍得微紅,但眉間神色平和,梨渦淺笑,似乎並沒將方才之事放在心上。
雲揚暗自卸下戒備,喏喏道:“沒……沒什麼……”駱雪笑道:“當真沒什麼?”雲揚眼神閃爍,道:“當真。”
駱雪移步靠近,玉手輕抬,雲揚心口一跳,雙手自然做出防禦狀,嚇得跳開兩步。駱雪展顏失笑,溫言道:“六弟,過來。”
雲揚不敢違拗,戰戰兢兢地向她身旁挪去。駱雪瞧得大是不耐,皓腕一伸,將他扯過身邊,大聲道:“別動。”
雲揚依言不動,心下打定主意,不論師姐出手如何重,我也不躲不逃。哪知駱雪只輕輕在他頭上拍了拍,雪漬落下,嗔道:“臭小子,下次不許跑。”雲揚嗯了一聲,駱雪又道:“下次再跑,我就把你耳朵擰下來,聽見沒有?”
雲揚大感意外,抬眼瞧去,駱雪妙目澄波,嗔起三分薄怒,這懊惱神氣,竟與徐瀾有幾分神似。雲揚心頭登時一暖,竟自痴迷。
駱雪見他又犯痴,呆呆愣愣地盯著自己,當即板起面孔,道:“臭小子,你看什麼?”
雲揚道:“師姐,你真好看。”駱雪嫣然一笑,嬌如寒梅初綻,喜道:“真的……很好看嗎?”說著微露嬌羞,心下卻甜蜜蜜的,敢情女孩兒家最是經不住誇讚。
雲揚思母心切,不假思索地道:“真的,真的,跟我媽媽一樣好看。”說罷,姐弟倆相視一笑,笑聲在梅林中久久迴盪。
用過午飯,雲揚回到弟子居小憩一會兒,渾天鐘響,將他催醒,起身穿好衣衫鞋襪。這時間,謝冰敲門進來,白衣瀟灑,神采自若,清俊的面孔上流露些許溫潤,宛似一塊美玉,只眉宇間,總凝著幾分不為人知的冷峻。
雲揚早已見怪不怪,叫了一聲:“大哥。”謝冰衝他頷首,緩緩道:“六弟,時辰快到了,走吧,別讓師父久等。”雲揚抓起桌邊的烏黑長劍,隨謝冰出門。
雪霽寒宵四人,早已候在月洞門口,蕭霽笑道:“六弟,我們陪你一塊兒去。”雲揚心頭大喜,衝眾人微笑點頭。
繞過朝陽殿,踏上一條松林雪徑,彎彎曲曲走了一陣,遙見雪林深處,露出一角瓊簷,只聽謝冰道:“前面就是玄武殿了。”
走到這裡,不知為何,雲揚心裡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心想:“這一年來修習入門功夫,也不知師父他老人家滿意否?”想著隱有憂色。駱雪見他若有心事,拐了他一下,問道:“臭小子,想什麼呢?”
雲揚輕嘆一口氣,道:“練了一年,我才初會御劍之術,真是笨到家了。”謝冰聽他自怨自艾,道:“六弟不必妄自菲薄,你天資穎悟,一點即通,只是雜念甚重,用功不專,近些日子尤甚,倒是令人費解?”
這話說到了雲揚心坎上,他從未離開過父母半步,如今一別竟一載有餘,相見無期。每當午夜夢迴,雲揚思親心切,常自不見人影,躲在一角悄然難過,於功法修煉,不覺頗有荒廢。謝冰時常提點於他,練功一途,須摒棄雜念,專心致志,方能有所進益。
到後來,這小子非但不曾稍改,反而變本加厲,謝冰只覺奇怪,卻不明他雜念根源?除了駱雪之外,餘人都不知這小師弟為何總是心事重重,偷偷發呆?幾次開口詢問,但云揚口風甚緊,只還以一笑,從不吐露半字,叫眾人摸不著頭腦。
雲揚低頭默默而行,只不言語,愁眼望去,雪花紛落,四下裡一片蕭寂,顯得分外蒼涼。
將到玄武殿時,雲揚跨出幾步,驀然回首,見師兄師姐止步不前,面色一愕,正欲開口,忽聽謝冰道:“六弟,我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待劍試完畢,再來看你。”雲揚點了點頭,轉身望向玄武殿,鋪銀砌玉,莊嚴肅穆,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
正走著,忽然間風雪驟緊,一股似有似無的劍意,化入疾風驟雪,分從四面湧來。雲揚瞳孔急縮,驀地後撤三步,吃了一驚,抖劍出鞘,劍光亮白如霜。
那劍意綿綿無盡,彷彿風過無痕,雪落無聲,令他捕捉不到任何痕跡,舉劍平指,卻不知該往何處出擊?只片刻間,渾身皮毛如被針刺,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平素與師兄師姐練劍,劍術尚有跡可尋,有招可對。如今境地,分明未見劍招,僅一股無影無蹤的劍意,便似已將他洞穿透明,體無完膚。
雲揚舉劍未動分毫,分明風寒刺骨,他卻感覺渾身燥熱,汗透衣衫。驀然間,一片雪花打在臉上,刺痛入骨,冰涼之意直透心底,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心道:“這雪花怎麼打得這麼疼?”腦中靈光急閃,當即舞動長劍,劍影朦朦,滾起一團流光,將飛雪盪開,落不進他身週三尺之地。
他自忖這一招守得密不透風,然而每當盪開一片雪花,劍勢便凝重一分,漸漸地,手中長劍分量越來越重,幾乎把持不定,欲脫手飛出。雲揚心下駭然,打量四周,空無一人,師兄師姐站在百步開外,臉上均掛著擔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