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病因不明(一)
日子如緩緩的流水,無聲無息,又生生不息。
在宿舍裡規律生活了一段時間後,鐵三角的生活幾乎同步了。
每天八點上班,容靖鬧了個早上七點半的鬧鐘。刷牙洗臉十分鐘搞定,穿好衣服去門口早點攤子買早餐。他一般都是邊走邊吃,走到科室也用不到十分鐘。剩下的十分鐘還可以在早會前提前瞭解一下昨天夜裡的病人情況,然後捧著病歷夾跟著老師開早會和查房。
每天早上在去一樓洗手池刷牙洗臉的路上,容靖經常會遇見顧和。
有一次顧和嘮叨:“你說這宿舍都是什麼設計,刷個牙洗個臉上個廁所要走這麼遠,這馬上天氣就涼了,冬天還不凍死人?”
容靖說:“這個房子是很多年以前建的,條件肯定不好,你想想,人家也沒收我們一分錢住宿費啊。”
“什麼啊,在學校住宿舍人家收錢了?”顧和反問。
“沒有,但是我們交學雜費了,那是含住宿費的。在這裡醫院不僅不收住宿費,還給我們發工資呢。”容靖說。
顧和的觀點和容靖完全不一樣:“免費住宿是我們福利的一部分啊,如果沒有住宿,那工資就要更高才行啊。”
容靖搖頭,他覺得跟顧和講不到一塊去。
顧和繼續說:“我覺得我們要去跟醫院反映反映,改善一下宿舍的條件,好歹在樓上建個洗手池和廁所呀。”
“我覺得反映了也沒有用。再說我覺得現在的條件也不算特別苦難,能接受。”容靖說。
顧和看不慣他這平常心了,說:“你是個死腦筋,就會為別人著想。要是為的是朋友還好,但是這是單位,是萬惡的資本家奴隸主,你是被剝削階級,能不能搞清楚一下你的立場?”
兩個人爭論無果,在去買早餐的路上,遇見了何意欣。
顧和把他們兩個人關於宿舍的不同意見講給何意欣聽,問她覺得誰的想法有道理。
何意欣想了想說:“顧和說得對,我們好像是應該為自己爭取點權益,誰都不反映的話就得不到改善了。”
顧和得意洋洋地看容靖,沒想到何意欣又說:“容靖說得也沒有問題,烽火城醫院也有它的難處,要是有錢,等著大修的地方多了,看看那些病房裡的設施都那麼老舊了,都沒修,所以啊,宿舍改善不知道排隊排到哪裡去了。你去說了估計也是白說。”
容靖眼神裡有輕微的開心一閃而過,完全沒有像顧和那樣溢於言表。不過他也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針對顧和的意見,於是主動說:“顧和,我剛才說的也不全面,我也同意你的說法,確實改善條件是為大家好。”
顧和笑得有點促狹:“容靖,你這態度轉變得很快啊。”
容靖笑笑,不回答。他心裡也想:為什麼何意欣這麼一點評,他就立即看到了自己之前的偏頗呢?
顧和然後對何意欣說:“你就是個兩面派,陰險!”
何意欣學著老奶奶的語氣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逗得顧和跟容靖都笑了。
入職兩個多月後,容靖輪去了消化內科。
來到消化內科的第二個星期一,容靖早上被鬧鐘刺耳的鈴聲鬧醒。
天氣開始涼了起來,人竟然有些慵懶,容靖被下意識留戀了溫暖的被窩兩秒鐘。接著他感受到了一絲涼風從沒關嚴實的兩扇窗戶中間吹進來,吹起了他媽給他掛的畫著水墨畫的的確良窗簾布,吹進了他脖子和被窩之間兩毫米的空隙,讓他不由得清醒起來。
容靖是個比較有自制力的人,通常自己制定好的計劃,他都能很好地執行,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從被窩裡跳出來,迅速地完成每日任務之洗漱穿衣。
在短短的頭髮上摸了一點水,鏡子裡又是一個眼神炯亮的帥小夥,容靖對自己的精氣神相當滿意。
關上門的時候剛好看到何意欣從裡面的走廊出來,對著自己笑得有些燦爛。容靖頓時全身充滿了力量,心道,今天又是一個好日子!
容靖頓了頓,等著何意欣走到自己前面,兩個人並排走,何意欣還在看著他笑。
容靖問:“你今天有什麼特別高興的事嗎?”然後轉念一想不對,又問:“還是我嘴上有牙膏沒洗乾淨?”
何意欣停下腳步,容靖也停下腳步,何意欣說:“都不是,只是你全身上下人模狗樣,唯獨釦子扣錯了一顆,是不是宿舍裡沒有大鏡子?”
容靖低頭一看,可不是,剛想要抬手,何意欣已經無比自然地解開了他扣錯的扣子,幫他扣整齊了,容靖有些不好意思。
這跟他上次給何意欣整理頭髮不一樣。雖然他們是一樣距離這麼近,一樣有一個人幫另外一個人整理。但是不同的是,上次是他給何意欣整理,他的眼睛只在何意欣頭上,他的想法就是要整理好頭髮,他沒有留什麼心思想別的。但是這次是何意欣給他整理,他的手沒事幹,他的眼睛也沒地方可看只能看著近在咫尺的何意欣,他的腦子也沒有什麼可關注,只能想何意欣。
於是,容靖覺得自己的臉就有些發熱了。
何意欣扣完釦子還像模像樣地在容靖胸口拍了兩巴掌,嘴裡說:“就是這樣子,多帥的小夥子。”然後轉頭就往前走。
容靖的心怦怦跳,幸好四周剛好並沒有別人,沒人注意到容靖的緊張和羞澀。
何意欣有些急,說自己今天要早點去科室,就一蹦三跳地走遠了,留下容靖邊走,邊心裡迷糊了好一會。
接著腳底下不知哪裡冒出來一顆好大的石子,容靖自然是沒看到,踩在上面重心不穩,打了個踉蹌。幸好自己反應速度快,平衡能力也不錯,霎時穩住了,沒有摔倒。但是,手還是往旁邊一棵樹上撐了一下。
今天這是怎麼了,莫非是餓的?容靖只好加快了腳步去買早餐。
買了早餐走到科室的門口,容靖突然背後被人撞了一下,跟他同科的高進良風風火火地推開他,嘴裡說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我先進去,昨天我們值班,值班室睡不下了我睡在宿舍起晚了,糟糕,讓我趕緊進去……”
他回頭對著容靖解釋一大堆,卻沒看到從旁邊小門出來的護士長,一下子撞到了身材高大的護士長的懷裡,空氣中頓時蔓延了一片尷尬。
據稱早年從北方上山下鄉來到烽火城的護士長操著東北口音的普通話大喊:“你這個小夥子啥情況?大清早的看不看路?這是誰的學生誰給好好教一教!”
然後她揉著自己高聳的胸部繼續大聲說:“疼死我了,不行我得去值班房看看,感覺胸脯都變大了,充血了吧……”
高進良一個剛踏入社會的愣頭青小夥子,哪裡聽過這樣的葷話,頓時臉紅得像只煮熟的蝦,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頭都不敢抬,邊嘴裡不停地道歉邊往醫生辦公室躲,直到護士長再也看不見他。
一天的喧囂和忙碌就這樣開始了。
消化內科在每個醫院都算得上是一個大科室了,如今有些醫院甚至在下面還分了更多子科室,不過當年的烽火城醫院卻沒有。於是這裡一個普通消化科的病人數量很多,病種也繁多。
俗話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醫院外的人看醫生,多半有些固定的偏見,比如外科醫生和內科醫生放在一起比,總是外科醫生散發著更多的神秘的光輝。你想啊,外科醫生,做手術,開刀,開膛破肚,那是純技術活。內科醫生呢,工具充其量就是一個聽診器,胸口背後這裡摸摸那裡聽聽,到底聽到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不像外科醫生人家實打實從肚子裡腦子裡取出看得見的一團毒瘤,刀到病除,乾脆利落。
外科醫生走路都是風風火火的,不是在做手術,就是在去做手術的路上。內科醫生的形象總是處變而不驚的,多半還是帶著眼鏡駝著背的老頭子,開個醫囑斟酌良久,看著病人在痛苦中呻吟除了開藥和安慰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容靖原來也聽過這個說法,但他沒想到這天晚上他在消化科值班的時候,他的老師,鬱郁不得志的消化科老醫生蔡錦文也這樣說。
容靖其實有點覺得這應該是不懂行的人說的話,他一個醫生怎麼能也這麼想呢。正當他張嘴要糾正他的帶教老師的時候,蔡醫生一提手阻止了他:“你不用糾正我,這不是我說的,我也不認同,但是你自己說說醫院外面的人是不是十有八九都有這認知?”
那倒也是事實。
蔡醫生又說:“我不就是發個牢騷嗎,咱們呢,氣得受,病還得治,不管被誤解成什麼樣子,當了醫生,就該救人。”說完臉上說不出的落寞。
旁邊兩個實習生正在討論著醫院的誤診漏診率,一個天真無邪帶著黑框眼鏡的白淨小男生說:“據說我國現在的誤診漏診率都達到了百分之三十,痛心啊。”
另外一個高高瘦瘦的大男孩一臉不相信,撇撇嘴說:“怎麼可能,百分之三十的人都被誤診了,你的意思是百分之三十的人都沒病當成了有病,有病當成了別的病在治?”
“是啊。”戴眼鏡的男生點頭。
“你這資料肯定有問題,從哪裡看來的?我告訴你,要真是這樣,不是好多人被醫生治死,好多病人要大鬧醫院?”
“那也不是好多人會被治死,畢竟又不是都危及生命。而且也不是所有的病人都不講道理,又不是醫生故意診斷錯誤的。”
“我還是不信,這個數字太恐怖了,超出了我的想象。”高瘦實習生說。
容靖對蔡老師說:“其實,我好像也看到了這樣的資料,唉,我們國家的醫療事業還很任重道遠啊。”
蔡老師說:“不,不是我們國家,這個資料也適用於國外,就算是醫療發達的美國,也同樣有這麼高的誤診率,這是目前的醫療狀況下人類還無法解決的問題。”
他們倆還想要進一步討論,這時中班的護士進來說:“蔡醫生,你們今天收的二十二床病人又說開始疼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蔡錦文點點頭,叫上容靖和一眾實習生,到了病房。
二十二床是一箇中年男性病人,身材瘦削,臉色有些萎靡,現在正靠在床欄杆上捂著上腹部,他們湊近一看,病人額頭都冒出細密的汗水了。蔡醫生確認了病人明天一早的胃鏡已經約好了,也只好安慰一下病人讓他舒服點,讓護士觀察著有什麼緊急的異常情況及時報告。
這一夜沒有來新病人,正當值班的醫生護士都以為這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夜班的時候,早上六點病房裡所有人都被一陣哭天喊地驚醒了。
【作者題外話】:誤診率這個資料,是從網上查到的大概數字,可能不同機構給出的資料不一樣,也可能不同病種不一樣,還可能不同地方不一樣,比如急診,門診,住院部等。暫且用這個數字為劇情服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