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首次領薪
來到醫務科的時候果然那裡已經排起了小長隊，容靖前面的就是顧和，也是一臉按捺不住的欣喜。更前面的幾個年輕醫生也都在紛紛輕聲地討論發了工資要去幹什麼。
一個說：“我可能會帶我女朋友吃飯看電影吧，以前拿父母的錢沒什麼底氣，如今拿自己的錢了就沒什麼不好意思了，要是她沒意見，我更想早點回家帶她見父母。”
另一個說：“真好，目標這麼明確。我啊，想幹的事情太多了，反而沒一件事確定下來了。”
還有一個說：“我給家裡拿點錢，然後給自己買身衣服，感覺天天穿白大褂慣了，衣櫃裡除了睡衣竟然沒有別的衣服了，前陣子家裡人給我安排相親竟然沒找到衣服穿。”
大夥笑：“那你最後穿的什麼去相親的啊？不會是睡衣吧？”
“嗨，我媽知道我忙，又想炫耀我在醫院工作，相親安排在醫院附近的茶館，我乾脆直接穿著白大褂罩著睡覺穿的背心短褲去的。”
大夥笑得更厲害了。
前面的人一個一個領完簽完字就走了，但是剛才談笑風生來的一群人，沒有一個人走的時候依然笑容滿面。
顧和想問問別人到底怎樣的，可是那些人看起來沒有一點分享的慾望。聰明如容靖和顧和，心裡升起了不詳的陰影。
終於輪到了顧和。他俯著身子看了工資表上的那行字半晌，吞了口水，艱難地問：“就這麼點錢？”
王科長沉著地點了點頭，說：“半年之內是這樣，半年後會加一點的。”
“一點是多少？”
“五十塊。”
“就……五十？”
“以後每年也加的，你們考了執業醫生證書，拿了初級中級高階職稱，當了科主任，都有加。”
“每次都只加五十？”
“當然不是，現在哪裡說得好以後的事情，每年都要看政策的，我們肯定得跟國家和省裡市裡的政策一致，還要看市裡的財政情況，這不這些年通貨膨脹也嚴重了麼，說不定工資也要多漲點，是吧？”
王科長一副“前途光明，不必憂心”的神色，眼前的這個人卻是紅了眼的恨不得從他口袋裡掏出點錢來。
容靖伸長脖子一看，二十幾個人清一色的“叄佰貳拾捌圓伍角整”，頓時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這個數目，想要的書可能能買幾本，高中同學不聚也無所謂，那個蹦蹦跳跳的人反正也沒約，約了人家給不給面子還是個問題，沒錢就不約也罷。就這麼點錢，吃飯都不夠，談什麼獨立和自由！
而自己前面的這位就慘了，帶著弟弟出去玩一趟，估計錢就花得差不多了，回來還得天天吃鹹菜。
顧和恨恨地簽了字，挪出了位子在旁邊數錢。容靖也沒什麼好廢話的，大筆一揮簽了名，跟顧和站在了一排，認真數錢，連毛票也沒放過。
仗著自己跟王科長好歹是認識，容靖也不甘心地自嘲了一句：“王叔，這工資，是醫院裡最少的吧？”
“開玩笑吧？醫生能拿最少嗎？你去問問今年分下來的護士是多少？我告訴你，二百六十八元七角！”
“這都怎麼算出來的還精確到角了？”
看王科長甩過來一個“你難道還懷疑我們算錯了”的表情，他又趕緊補了一句：“我就是問問薪酬機制和計算規則，什麼事都要本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對不對？有不懂就要問是老師一直對我們的要求對吧？”
王耀光板著臉說：“我不知道，去隔壁問財務科！”
容靖本想真的去一趟財務科，可是財務科彷彿預見到發了工資就有人上門來找似的，各科室領了職工工資以後他們就大門緊閉，門上貼著“出門有事”的字樣。
容靖轉念一想，問清楚了又怎樣，難道人家會修改制度麼，反而顯得自己多麼小家子氣。唉，心裡真的有一口悶氣，後半個月還要回家伸手要伙食費，實在是讓人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發了工資，還是個人人羨慕的醫生。在報酬這一塊，當醫生似乎並沒有什麼好羨慕的。
容靖和顧和垂頭喪氣地走出醫務科，看見何意欣正往他們方向走過來。
看見對面兩個人的神色，何意欣小心翼翼地問：“這是怎麼了？工資沒拿到？”
容靖搖頭，剛想實話實說，顧和拉了一下他的手，對著何意欣說：“拿到了，我們剛才說科裡來的一個很慘的病人，有些同情他們。”
何意欣露出表示懷疑的神色，不看顧和，盯著容靖問：“容靖，是這樣嗎？”
顧和不滿：“你怎麼就這麼不相信我？”
“因為你不值得相信。”何意欣的直爽讓顧和很受傷，雖然他此刻的行為本身就彰顯了自己的不值得信任，但是被人這麼說還是很讓人不舒服。於是他鐵定了心要將這個不值得被信任的形象保持到底。
顧和說：“快去領工資吧，晚上我們一起去吃大餐。真爽啊，這麼多錢。”說完他還裝模做樣摸了摸自己癟癟的口袋。
何意欣用兩個男生從沒見過的速度奔上了他們身後大樓裡的樓梯，上樓梯的時候還一步就跨了三層階梯。
顧和笑：“身板雖小，勝在靈活啊，速度和彈跳能力都還可以呢。”
容靖也有同感，不過他不理解顧和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有什麼意思：“你騙她幹什麼，等下人家又要失望。”
“哎呀，就是好玩嘛，讓她也體會體會我們這樣從天上跌到地上的心情，不是鐵三角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
“你有什麼好處？”
“我開心，透過比較，我感到滿足。”
“你這純粹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也算是吧，不過沒那麼嚴重。”顧和還厚臉皮地承認。
他這人就是這樣，老喜歡開些玩笑，損人不利己。容靖卻正經得很，一直擔心著讓何意欣也承受了自己這樣的失望，自己沒有及時阻止顧和的無聊玩笑。
果然，兩個人慢吞吞走，還沒走到要分路的地方，後面傳來了一陣小跑的聲音。想來何意欣來去都是如風，也或者是被顧和騙了著急回來找他麻煩，這一去一回真是迅速。沒等顧和和容靖回過頭看她，她就一把拉住顧和白大褂的領口把他往後拽得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地上。
容靖趕緊上前扶住顧和，對何意欣也是刮目相看，果然，這力量也跟男生差不了太多。
顧和大喊：“哎喲，疼死我了，姑奶奶，你幹什麼？”
何意欣雙手叉腰大喊：“幹什麼，你騙我自己有什麼好處？”然後指著容靖說：“容靖，沒想到你一個正人君子也跟著他學壞了。”
容靖說：“我剛才也問他同樣的問題來著，不知道他幹嘛要這樣。但是我也想告訴你真相，可是你跑得太快了。”
何意欣瞪著顧和，顧和聳了聳肩：“就是好玩啊，我們跟你的工資一樣，又沒有比你多拿，你生什麼氣？”
“不是氣多少，是你騙我，騙我！”
她伸出右手食指，往顧和腰上戳，戳得他癢癢，大笑著躲開。眼看著躲不開，他只好反擊，伸出手臂環抱住何意欣的脖子，把她壓在自己的腋下，然後也開始癢她的腰。何意欣咯咯直笑，在顧和的“鐵臂”之下脖子以上動彈不得，手臂卻胡亂揮舞，身體也扭得亂七八糟。
容靖看著這一幕，心裡有些輕微的不舒服，但是那兩人明明清清白白的他都知道。
不過旁邊走過來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護士就看不慣了，邊搖頭邊說：“現在的男男女女啊，都沒什麼界限了，像什麼樣子。”
容靖趕緊上前把顧和的手臂拉開，扶著何意欣幫她整理衣服。
何意欣的頭髮也亂了，額頭前面跟一堆野草似的，但是她自己看不到，低著頭拉了拉自己的衣領，再把白大褂扭打的時候鬆開的扣子扣好，然後抬頭問容靖：“幫我看看，是不是都弄好了。”
容靖還沒說話，顧和笑嘻嘻地說：“好了好了，乾淨整齊，美女一個。”但是他明顯滿臉壞笑。
何意欣瞪他一眼，不理他，繼續對容靖說：“你說，是不是真整理好了，我才不不是什麼美女呢，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容靖老實地告訴她：“別的地方都好了，但是頭髮很亂。”
何意欣聞言自己往頭髮上前後左右摸了幾把，說實話，還不如不摸。顧和笑得彎下了腰。
何意欣說：“笑！笑！笑死你得了！我不管了，反正我也不是什麼淑女，本來就沒有什麼形象。我走了，科室裡還有事呢。”轉頭就要走。
容靖跟上一步，拉著她在自己對面站好，趁她還沒反應過來，伸手給她輕輕地整理頭髮。他是第一次幹這種事，對何意欣的髮型也沒什麼研究，也就是一絲一縷地把所有亂的頭髮都朝一個方向理好，但是他不敢碰到何意欣的頭，手上的力道就非常輕。
容靖覺得，自己把做手術的技術都用上了。這還不如做手術得心應手呢，做手術起碼還能回憶教科書上的步驟，這個女生的髮型，他是真不知道是不是該這麼整理。
顧和走上前來說：“容靖啊，你這麼細緻地整理幹什麼？她自己都不在意，醜死她算了。哎呀，一看你就是個沒有品味的人，你這樣整出來她其實也醜死了，哈哈哈~~”
何意欣本來是不耐煩站在那裡這麼久讓人擺弄的，一聽顧和這麼說，更是站不住了。但是，她一抬頭就看見容靖清澈認真的眼神，他一點也沒受顧和的影響，眼睛也並沒有看自己的其它地方，就是盯著頭髮，似乎在擺弄一件珍貴易碎的古董。這神情讓何意欣都不好意思說不要再整理的話，太辜負他一絲不苟的神情了。
“好了。”容靖手放下來，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顧和說醜，不過我覺得好像還行，我不知道你的髮型本來應該是怎樣整理的，所以也不知道整理得合不合你意，你回去再照照鏡子吧。”
何意欣頓了一下，認真地問：“髮型？我有髮型嗎？”
顧和再一次哈哈大笑。
話說當醫生並不能賺錢已經既成事實，容靖對工資感到非常地失望，但是也實在是無可奈何。於是每週末他都只好乖乖地回家去蹭飯吃，順便還從老媽那裡順點伙食費過來，雖然丟人，也總比餓死好。
容媽媽才開心呢，一聽容靖實誠地講了這個寒酸的故事，竟然還巴不得這三百多元的工資多發幾個月，反正他家目前也不靠兒子賺錢養家，還能讓他多回家吃幾頓飯。
還好當醫生本就是容靖的理想，不管有沒有錢。於是他只好把自己的滿腔熱血百分之一百二地投入到了工作中，恨不得每天都能藥到病除打發一個病人回家，每天都能創造奇蹟喚醒一個昏迷的病人，每天都從病人身體裡掏出一個十惡不赦的腫瘤再在肚子上縫上整齊劃一的線打上漂亮的蝴蝶結。
鐵三角里再也沒人提起要把拿到的工資去幹什麼。
容靖還好，家裡繼續支援他，他在自己想買的書裡挑了一本最想買的先買了。
何意欣還是給家裡人拿了一點錢，一百塊，剩下二百塊要管一個月吃飯的話，還得精打細算一點，其它的錢再也省不出了，於是她乾脆也不回家了，路費也就省下來了。
顧和最慘，幸好他並沒有早早告訴他弟弟要帶他出去玩，於是只能在心裡承諾下回帶弟弟出去玩。至於那頓大餐，思慮再三，顧和還是覺得不要吃了。他安慰自己，少吃一點肉不會死人，反而有助於減肥，降低得心血管疾病的風險，還不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