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世皆苦
陳笑母子幾個沒有那麼快結束，陸宴被夏銘叫了過去，趙川去了派出所瞭解情況。
季茫晃晃悠悠地走著，一不留神就到了楊如風的房間。
門開著，人不在。
季茫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正巧過來了個護理人員，她大概是知道季茫的，笑著跟季茫說：“楊老師的孫女吧，楊老師去嘮嗑啦，你可以進去等他的。”
季茫笑了笑，道了謝，走了進去。
楊如風的房間有個很大的書桌，桌角放著一摞書，看起來都翻了許多遍了，季茫過去一看，除了一些古詩詞書籍，剩下的就是三國演戲和水滸傳之類的了。
離開之前楊如風應該在練字，桌上鋪著一疊草紙，上面字跡已經覆蓋，楊如風應該是字跡幹了繼續在上頭寫，季茫認真辨認了一下，拼湊出了四個字。
人世皆苦。
季茫翻了翻草紙，發現下面的草紙最上一層字跡，似乎都有這四個字，也就是說，楊如風最近一次提筆，寫的都是這四個字。
季茫眉目間浮起愁思，他這次出門，真的只是見老朋友嗎？
她抬起頭，看到牆上掛著兩副字，看了一遍，發現題字是如風二字，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楊如風的作品。
寫的是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季茫一字一字看下來，她不是很懂這方面的東西，卻也知道字跡這東西要麼婉約要麼豪邁，可她從楊如風的筆鋒裡，卻看到一絲愁緒，每個字似乎都收斂了鋒芒，彷彿極力剋制心中想法。
季茫拿出手機，在手機上搜尋這首詞。
賞析說，此詞懷古抒情，寫作者消磨壯心殆盡，轉而以曠達之心關注歷史和人生。
那楊如風呢，他是前者，還是後者？
另一幅是《沁園春.雪》，和旁邊那副相比，季茫輕易的從兩者之間看到了區別，這首沁園春，豪邁之氣躍然紙上，季茫這種外行都看的清楚。
她來了興趣，踮了踮腳去看兩副字的時間，發現這首沁園春要比蘇軾那首早了三年。
楊如風還沒回來，季茫看了看時間，帶上門退了出去。
走過拐角的時候，看到林瑾正跟夏銘說話，她不好意思打擾，準備走另一條路，林瑾卻先看到了她，燦然一笑，朝著季茫招了招手：“季茫。”
季茫只得停下步子跟他們打招呼。
“那就這樣，回頭我再跟你聊。”林瑾跟夏銘說完，朝著季茫走了過來。
“陳笑跟我說，你跟她聊過之後，她心裡舒服多了。”林瑾說話的語氣和語速都很讓人舒服：“我去看她的時候，她的狀態挺不錯的。”
“我就是瞎聊，沒給你的工作添麻煩吧？”
“當然不會，你幫了我大忙。”林瑾誇她：“我從宋福和春妮那兒聽了些你對陳笑那兩個孩子的應對法子，他們不說，但我瞧出來他們還是有點擔心那兩個孩子會承受不住。”
季茫自己心裡也有點打鼓了：“林醫生，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我只是覺得，這兩個孩子總得應對，況且，那個家裡，沒人能幫得了他們。”
“我覺得你做的很好，季茫，我相信你作出這個應對方法之前，一定仔細觀察過這兩個孩子的情況，作出這個應對方法，你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剛剛去陳笑病房門口看了一眼，很明顯，你的做法是對的。”
第一次去陳笑家的那天，那兩個孩子從外婆嘴裡得知陳笑的情況，當時秦薇下意識做出來的動作，以及秦軒的行為，以及瞭解秦家的家庭情況之後，季茫確定，他們的承受能力，足夠讓他們在這件事情裡徹底跟過去告別。
“我約了明天跟陳笑的第一次談話，也是她的第一次姑息治療，你有沒有興趣來聽聽？”林瑾試探著作出了邀請：“而且，不僅是跟陳笑，到時候針對她的兩個孩子和她媽媽都會介入治療，這也是陳笑的委託。”
季茫略顯詫異：“治療範圍會輻射到家屬身上嗎？”
“當然。”林瑾溫柔笑道：“在尊嚴療法中，患者的家屬佔比很重，從陳笑這個病例來看，其實她家裡人的治療需求，還要高於陳笑。”
季茫心裡微動：“為什麼？”
“因為陳笑已經較為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將要死亡的事實，並且她本人也在積極努力的讓自己接下來的生活質量提高，但她的孩子和父母卻相反，因為承擔著某一天她會忽然承擔的痛苦，在這段時間，甚至她離開之後，他們的生活都將艱難而痛苦，這個時候，我的重心，會更多的放在他們身上。”
這對於季茫來說，是她從未接觸過的領域，林瑾這段話更讓季茫心底氤氳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她平靜接受季霜葉的離開了嗎，過去這麼多年了，她對姥姥姥爺的離世坦然了嗎，她在好好生活了嗎？
“好，我會來的，林醫生。”她說。
她準備要走，林瑾忽的又問她：“季茫，你選擇和專業完全不沾邊的工作，真是因為當時說的那個原因嗎？”
“什麼？”
林瑾頓時就懂了：“沒什麼，我隨口問問，你去忙吧，明天我等你。”
季茫離開，一路上想著林瑾最後的問題，直到回到咖啡館才猛然想起，前兩天林瑾也問過自己，她當時隨口胡謅，說是工作難找。
林瑾一定是看出來了，所以才說沒事。
見她回來了，春妮和宋福湊了過來，宋福神神秘秘：“老闆，你猜我們發現什麼了？”
“什麼？”季茫不解。
“秦江婚內出軌！”宋福一臉激動：“沒想到啊沒想到，正愁怎麼過江呢這船就自己過來了，有了這個，那陳笑離婚的事情不是又穩了嗎！”
“我就出去了這麼會兒，你們從哪兒得到的這個訊息？”她說著已經預設了訊息的真實程度：“如果真是這樣，倒好離婚。”
“這不是你帶秦軒他們去見陳笑之前，秦軒那小子忽然給了我一個地址，讓我去看看，會有收穫，我也不知道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稀裡糊塗就去了，結果，就發現了這事兒。”
季茫疑惑：“秦江不是被拘留了嗎，你怎麼發現的？”
“這不是巧了嘛，秦軒給我的這地址是個理髮店，我就進去洗了個頭，話就被店裡的員工都說出來了。”
宋福感嘆：“所以說啊，人多的地方，八卦也多，不過我也挺納悶啊，秦江既然那麼看不上陳笑，為啥不跟她離了啊？”
“因為秦江現在住的那房子是陳笑的。”陸宴忽然出聲。
季茫一驚，朝著他說話的方向看過去：“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來之前。”陸宴喝了口咖啡。
季茫心下排腹，就不能在她剛進來的時候出個氣嗎，這樣還挺嚇人的。
“不僅他們現在住的房子，秦江她媽住的房子，也是陳笑的。”陸宴繼續說道：“陳笑她爸當年是車禍去世，對方賠了一筆錢，陳笑媽媽就用那筆錢給陳笑買了兩套房子，後來陳笑和秦江結婚沒多久，他媽就搬進了其中一套房子。”
“我靠，這是多心急啊，那陳阿姨呢，她住哪兒？”宋福問。
陸宴冷笑：“原先的房子。”
“我去，也就是說，陳笑有三套房，她是獨生子女，以後什麼不是她的，秦家這母子倆，算盤打的不錯啊！怪不得這麼多年都捨不得離婚呢！”宋福終於咂摸出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了。
但在季茫看來，陳笑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明明有尋常女孩子沒有的資本，卻非要在秦江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說白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自找的機率挺大。
跟秦江在一起，她已經忘了自己是誰，她從應該高高傲傲活著的陳笑，先是變成了秦江的老婆，然後變成了秦家眾人的媳婦兒，後來又成了秦軒和秦薇的媽，早就忘了自己是誰。
季茫還是希望，她能意識到，她得先是自己，才衍生出其他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