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剃髮諭令
紫禁城乾清宮偏殿內。
與濟爾哈朗並排坐在中間椅子上的多爾袞，對坐在兩邊椅子上的代善、阿濟格、多鐸、范文程、洪承疇、吳三桂等十幾個文武官員說道：“今天把大家請來，是專門討論一下如何對待前明文武官員。這是一個事關全域性的大問題，如果處置不當，前景不堪設想。”
代善立即說道：“睿親王高瞻遠矚，能從大局著眼，看待具體問題，這是我大清的福分。”
多爾袞笑道：“二哥先別給兄弟戴高帽子，先談談你自己的高見是正經。”
代善卻指點著范文程、洪承疇說道：“這二位大人，是漢人中的佼佼者，他們最有發言權。”
范文程當仁不讓：“禮親王既然點了奴才的名，奴才就先拋磚引玉。請各位王公大臣想一想，李自成從山溝裡跑出來，不到三年，就以摧枯拉朽之勢打進了北京城；可為什麼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倉皇逃出了北京城？”
在座的王公大臣陷入沉思，知道一兩句話，回答不了這麼大的問題。
范文程卻簡單明快說道：“就是因為，他沒有處置好與前明官員的關係。他沒進城之前，有許多前明官員甚至宮內的大太監與他暗通款曲；但他進城之後，卻對所有前明官員一視同仁——夾腿夾手夾腦袋勒索銀子。這種獸行，還不如土匪強盜，就註定他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
大殿內一陣鬨堂大笑。
等笑聲停了，范文程接著說：“我們也步李自成的後塵，來個一視同仁。”
殿內所有的人禁不住目瞪口呆，驚訝一向穩健的范文程，會口出如此狂言。
范文程卻一笑：“奴才所謂的一視同仁，不是夾腿、夾手、夾腦袋，而是各安其職。”
多爾袞恍然大悟，大笑道：“好一個一視同仁、各安其職，八個字就說到了點子上，咱們讓他們在各自原先的衙門裡好好給咱們辦差，咱們樂享其成，豈不快哉？”
除了洪承疇之外，大家又一陣鬨堂大笑。
坐在洪承疇身邊的代善低聲問他：“洪先生為什麼面色凝重？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
停了一下，洪承疇站起來說道：“禮親王爺鼓勵奴才，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奴才便直言不諱。奴才有一個憂慮，便是我們把大權放給前明官員，鼓勵他們實心用事。估計他們表面上誰也不敢違逆，但從內心裡，是不是勤勤懇懇真心為我大清辦事呢？”
范文程說道：“洪先生的擔心還真有道理。”
洪承疇繼續說：“奴才倒是想出了一個測試辦法，就是讓所有的漢官剃髮易服。”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有人說“好辦法”；也有人說“恐怕很難實行”。
洪承疇繼續說：“奴才原先也是漢人，信奉的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但正是因為如此，才能測試出所有前明官民，是不是真心歸附我大清。”
范文程卻有些擔心地說：“辦法很好，恐怕實行起來阻力很大。”
代善深深點頭：“範先生的擔心很有道理。”
多爾袞卻不以為然：“前些日子我要求吳三桂將軍剃髮稱臣，他思想上阻力也很大，最後怎麼樣？剃了也就剃了！就這樣吩咐下去，前明官員和所有的太學生，一律按照我滿洲人的樣式，剃髮易服。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
北京國子監大門口。
太陽剛剛升起。
大門口兩邊貼著兩張大大的《大清攝政王諭令》，《諭令》下面，擁擠著許多監生觀看。
站在後面的和遠處的許多人看不清，有人嚷嚷：“前排的同窗，給大家念念。”
便有一個監生清清嗓門，大聲朗讀起來：“大清攝政王諭令——投誠官吏軍民皆薙髮，衣冠悉遵本朝制度。近聞土寇峰起，烏合唱亂，諭到俱即薙髮，各行安業。毋怙前非，尚有故違，即行誅剿。”
那個監生念罷，立即激起周圍一片響亮的罵聲。
一個身材魁梧的監生大聲說道：“滿清人自己在腦袋後邊，拖著一條又臭又長的豬尾巴，我們用不著管他；如今，卻強行讓我們按他們的野蠻習俗，不行，堅決不行！”
又有一個身材瘦長的文雅監生聲嘶力竭地喊道：“《孝經》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如今，讓我們學習蠻夷之人，違逆父母，背叛祖宗，當是禽獸不如！我們堅決不幹，堅決不幹！”
許許多多監生群起響應，大門口的監生越聚越多。
魁梧監生振臂高呼：“我們誓死不薙髮，就坐在這兒等著，等著滿清人派兵來砍頭好了！”
大門口的所有監生立即齊聲響應：“誓死不薙髮！誓死不薙髮！”
呼喊聲越來越高，一直傳上雲霄。
日已偏西。
國子監大門口外的監生黑壓壓坐了一大片，還不時的地高呼口號：“誓死不薙髮！誓死不薙髮！”
鬚髮潔白的國子監祭酒和正值壯年的國子監司業，在幾個僕從的簇擁下來到門口。
祭酒有些心疼地對監生們說：“你們從一大早就坐在這裡鬧事，不吃不喝搞壞了身體怎麼辦？聽話，趕快回到監舍裡去。”
監生們置若罔聞。
司業有些氣急敗壞：“祭酒大人都發話了，你們聽見沒有？”
監生們根本不理他。
司業便吼聲如雷：“都給我聽好了，馬上回監舍，拒不從命者，立即開除！”
那個瘦長監生翻著白眼兒看了看司業，陰陽怪氣地說：“司業大人，我們連腦袋都不想要了，還會怕你開除？”
司業一跳老高，指著那個瘦長監生罵道：“大膽狂徒，不知天高地厚！來人，把他押送順天府衙門。”
幾個僕從向前就要捕捉那個瘦長監生，那個魁梧監生站起來，走向前護住瘦長監生，厲聲喝道：“誰敢動粗？”
幾個僕從看著他鐵塔似的身材，面面相覷，不敢動手了。
此時，遠處有人喊道：“順天府來人了！”
只見，遠處跑來了一大隊氣勢洶洶的順天府官差，官差們手執馬鞭，掄起來虎虎生風，劈頭蓋臉朝監生們抽去。
監生們哪裡受過這種氣，便不顧一切呼喊著與官差們廝打起來，場面頓時大亂。
國子監祭酒站在臺階上，張開雙手大聲呼喊：“住手，快住手！”
微弱的喊聲，很快就被官差們的斥罵聲和監生們的呼喊聲淹沒了。
紫禁城乾清宮偏殿內。
范文程、李明睿一邊一個扶著國子監祭酒，踉踉蹌蹌地走進乾清宮偏殿，衝著坐在一邊椅子上的多爾袞叩拜。
多爾袞等著他們叩拜完畢，才站起來走過去扶起國子監祭酒，謙虛地說：“祭酒大人年紀大了，不必行此大禮。”
祭酒卻恭敬地說：“國之大禮不可偏廢。”
多爾袞：“祭酒大人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祭酒：“下官稟報攝政王，昨日監生們看到剃髮詔令，反抗情緒極大，後來乾脆集結在國子監大門口，一再高呼誓死不剃髮。順天府衙門派兵來彈壓，結果雙方一場混戰，各自傷了幾十個人。最後順天府捆走了十幾個監生。誰料想今天天剛亮，所有的監生都在大門口集結抗議剃髮令，要求釋放被捕的監生，還吸引了不少平民參加活動。”
李明睿擔心地說：“監生們的聲勢越來越大，若是所有北京的平民聞風而動，恐怕要出大亂子。”
多爾袞沉思不語。
范文程想了想，才說：“看來強行頒佈剃髮令，阻力太大，是不是緩一緩再說？”
多爾袞在殿內揹著手低著頭，來回走了幾趟，才仰起頭來說：“那就緩一緩再說。”
北京國子監大門口兩邊，又貼了兩張大大的新告示，新告示的臺頭仍然是《大清攝政王諭令》，正文是特大號行書，明明白白寫著——自茲以後，天下臣民，照舊束髮，悉從其便。
功夫不大，告示下面又聚集了大群監生，那個身材魁梧的監生亮開嗓門、張開雙臂向著蒼天呼喊：“我們勝利啦！我們勝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