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眾修
皇家禮儀,繁冗之極,尤其大庚王朝這等西苦境的一方霸主,更是如此,衣食住行無不規矩眾多,舉杯提箸皆有繩墨,又因是迎接東方修士,關係甚大,因此穆氏自兩個月前便傾盡全國之力準備,將國內各方珍奇異物獻上,供各派修士賞玩。
便是那數百名舞女,也都出身不凡,俱出自官宦之家,選那鍾靈毓秀,天性醇良的女兒,經皇家禮官親自教導,日夜操練,才敢在各派修士面前獻舞。
大殿之內編鐘鑿鑿,磬音冉冉,琴音切切,竹音婉轉。
各派修行者分賓主落座,太白當道坐在最尊貴之位,他下首處是萬劍宗宗主的二徒弟,‘劍姑子’思南月。
思南月出身並不顯赫,甚至有些難以啟齒,她父親非是正道修士,而是西苦境的一位邪道散修,為人狡詐奸猾,平生最好美色,仗著自己有些修為不知害了多少人,甚至連一些大派的女修也不放過,最後被正道修士追殺,無奈躲入南炎州淒涼川內惶惶度日。
也不知是他最後良心發現,還是在淒涼川內的困苦生涯改變了品性,在躲避追殺之時他撿到一名棄嬰,一向心狠手辣的他竟然起了憐憫之心,將女嬰養到五歲時候,冒著被仇家發現的風險來到萬劍宗,在劍塚山下跪了三天三夜,請求軒轅無鋒收留那女童。
萬劍宗首徒向來只有一個規矩,那便是能在劍塚山上拔下一柄棄劍,便算是萬劍宗弟子,否則的話哪怕好話說盡,跪斷雙膝,請萬劍宗也斷然不會收徒。
在那三天三夜,養父在石塔下跪求,她便一個人四處玩耍,跑到劍塚山上閒逛,竟然被她拔出了先代劍道大能劍無涯死後留下的仙劍‘巨川’,軒轅無鋒見狀,便收下了她,養父得知軒轅無鋒收下了思南月,為了讓養女和自己撇清瓜葛,在劍塚山下自斷經脈而死。
軒轅無鋒為人散漫,萬劍宗又沒什麼門規,他最多在弟子們修行上偶爾指點幾句,在生活上卻幾乎不管,思南月自小在萬劍宗中受掌門大師姐眉間雪照料長大,和眉間雪名為師姐妹,實則如母女般的關係。
這一次萬劍宗的大弟子眉間雪因為閉關,軒轅無鋒便讓一直未曾出過南炎州的二徒弟思南月來西苦境‘見見世面’。
思南月心想自己在萬劍宗這些年也沒修過什麼劍訣,劍式懂得也不多,更從未與人真正交手過,這次來此將要面對邪道修士,也不知自己的修為能不能應付的來。
她一身樸素布袍,頭髮梳成道姑發攥,一柄古樸的寬刃大劍隨意地放在身邊,這柄寬刃大劍便是改變了她命運的‘巨川劍’。
一眾環肥燕瘦在席間鶯歌燕舞,環佩叮咚,她看得新奇有趣,眼角餘光看到席間眾人顏色不一,有的緊盯著那些舞女的腰肢手臂,目光迷離,有的臉上帶著淡淡的不屑,正襟危坐神情不悅,也有人全然不看那些舞女,一心大快朵頤,自斟自飲。
她左右張望,覺得席間眾人神態各異,心思不同,宛如眾生相,不禁越發覺得此間樂趣橫生,自己雖然在萬劍宗二十多年沒怎麼接觸過外界之人,但師父天天閒著沒事兒,就和她面對面盤著腿兒圍爐閒談,說了不少天下修士的事。
大師姐曾經埋怨過師父整天不務正業,也不教自己劍法也不教導修行,就知道拉著自己扯閒天兒。
思南月卻不以為然,心想追求那麼高的劍道修為有什麼用呢?
活得舒服自在不就行了!她眼角餘光瞥到坐在她下方隔著一人的曹武嗣,心中不禁想起師父對武聖城修士的評價來。
他說“武聖城之人,雖有底蘊卻無氣量,抱著千百年前榮光不放,總想著回到和劍天子並駕齊驅的二聖時代,殊不知便是這一縷執念成了壓在武聖城上的大山,只將這些人的眼界和境界越壓越低,想當年‘武聖一氣呵萬古,爐邊陶釜粥初熟’是何等的灑脫快意狂放,如今的武聖一脈,只剩下‘狂’,沒有了‘放’,可惜了先代武聖人留下的那三門至強的法訣玄功了。”
軒轅無鋒教了思南月二十餘年,就教會她四個字兒,‘自在’和‘灑脫’,再看曹武嗣,一臉陰鬱寡恩之色,眉宇間還帶著淡淡的不屑,亂眉入鬢更添幾分獰厲,思南月不禁搖頭。
不知是不是刻意為之,坐在曹武嗣對面的就是骸山派的‘西川雌蛟’杜月薰!
骸山派作為西苦境為數不多的正道大派,和東方修士天生就帶著些許隔閡,互相看不順眼,尤其骸山派所修的功法又和東方宗門正好相反,東苦境修士絕大多數‘修心勝於修法,修法勝於修行,修行勝於修身。’而骸山派卻剛好倒過來。
骸山派最重修身,追求‘肉身成聖’,宗門絕學《煉骨訣》走得便是錘鍊功體,磨礪體魄的路數,加之西苦境龍脈靈氣獷厲躁然,適合用來錘鍊皮肉髮膚。
因此骸山派的修士大多體格健壯剛猛,膚色發暗,和苦境邊緣的四夷族落相仿,兩種原因加起來讓東苦境的修士多有些看不起。
西川雌蛟杜月薰作為骸山派的大徒弟,在天下榜上排名天字卷第三十五,生的也是身材高大,體格堅實,膚色古銅,修界之人因其外在形象,給她取了個綽號‘大月薰’,未嘗沒有取笑調侃之意。
杜月薰倒是自在,好像沒看到曹武嗣凌厲挑釁的目光一樣,吃喝自得,她面前案子上的肉消失的最快,吃完了一盤後便讓身邊服侍的宮女再添一盤。
她吃肉的樣子讓思南月很是讚賞,甚至想著等宴會完了去認識一下,交個朋友。
似乎注意到思南月的目光,杜月薰抬頭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善意地點頭一笑,不想曹武嗣也跟著扭頭看來,見思南月竟然坐在穆蘭白夜下首位置,位在自己之前,不禁神色有些不滿。
皇帝穆璽舉杯示意,說了幾句寒暄之詞,穆蘭白夜說道,“穆氏也是修行世家,不妨以修士之禮往來,將這些無謂之人全都撤了吧!”
穆璽點點頭,揮手讓那些宮女和樂官全都撤下,舉杯說道,“此次我穆氏遭難,全仰仗著諸位高賢,不論結果如何,穆璽在此謝過了!”
眾人也全都舉杯回應。
玄玉宮的弟子‘嶺上雲’雲玄靜抿嘴輕笑道,“陛下不必憂心,自古邪不勝正,此番我等東方修士來此,為的就是除魔衛道,有崑崙墟劍天子的高徒在此,加上我們這些大派子弟,難道還敵不過那些邪道宵小嗎?”
“雲道友有所不知,這一次不僅僅是邪道妖人,最難纏的卻是那屍神國,那些鬼物從幽界而來,開闢數座幽界之門,以邪龍脈侵蝕我庚朝境內秀龍脈靈脈,壞我庚朝氣數,似我等修行之人大不了離開此地,再尋名山大川,但那些世俗百姓,大庚子民卻世代居於此地,安土重遷,又能逃到何處去?”
“每想及此,穆璽輾轉難眠,心中憂切!”
這時席間一個輕佻的聲音噗嗤笑了出來,原本大殿內眾人竊竊私談,還可掩飾,但此時俱都鴉雀無聲,這一聲笑便顯得突兀而真切。
眾人的目光不禁看去,那人坐在宴席中間位置,一張娃娃臉,天生帶著笑模樣,腰間懸著一柄長劍,被他轉到腰後橫著,見眾人全都望向自己,他放下酒樽詫異道,“你們都看我做什麼?我只是想到了一件好玩兒的事情,笑了一下,怎麼了?”
坐在他上面的一名身穿白袍的年輕修士此時立刻一挑眉,“哦?不知斬兄想到了什麼有趣事,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開心開心!”
“我只是覺得,皇帝陛下說得如此悽慘,一副憂心憂國之態,一會兒又是黎民百姓,一會兒又是天下蒼生,可咱們坐在這大殿之內,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漿美酒,又有編鐘絲竹,又有佳人伴舞,不知那些黎民百姓,可吃的上小米不!”
此言一出,滿座無聲,尤其是穆璽和一眾皇親重臣,臉色陰晴不定,十分尷尬。
思南月看了眼二人,心想這兩個人在這兒唱雙簧,明擺著是來砸場子的,也太不會看場合了,而且動機不明,這番言論到底是為天下黎明百姓說話,還是僅僅為了諷刺皇帝提高自己的身價,還尚未可知!
她不禁又想起師父的教導,師父曾經坐在火爐邊一邊啃著南瓜一邊對自己說,“有些人喜歡譁眾取寵,總想著說點和大多數人觀念不一致的觀點,為的就是替自己搏名,顯得自己獨樹一幟,不拘一格,這種人你要離他遠一些,因為保不準哪天他為了出名就將你當成了墊腳石……”
就在這尷尬之時,宴席之上一紫衣少女輕聲說道,“斬少俠所言在理,我等穆氏皇族的確有愧天下蒼生!”
眾人看去,那人坐在穆璽下方第三席,一身紫衣,頭戴金光,生的花容月貌,傾國傾城,卻是傾城公主穆歆。
穆歆蹙眉說道,“諸位前輩大德容稟,為了迎接諸位,款待四方賓朋,我穆氏如今也是打腫臉充胖子,父皇生怕怠慢了諸位,才不得不在此存亡之秋傾舉國之力,供養諸位高人,黃連入口其苦自知,若此舉讓斬少俠誤以為我等只是一味魚肉百姓,殘害生靈,那這罪過,便讓我穆歆一人承擔,便是下黃泉煉獄,穆歆也絕不回頭。”
斬姻緣和白龍子相視一眼,有些悻悻,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公主擺出這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自己一番嘲諷,本來是想挖苦一下穆氏皇族,結果現在反倒成了好像自己刻意刁難人家,已經有一些人用不滿的目光望向二人。
他吃了個悶虧,要是如此就向穆歆道歉,那可真是丟人到家!所幸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喝了杯酒埋頭吃喝起來。
穆蘭白夜這時說道,“庚朝存亡,是你穆氏自家之事,我來此,為的是剿滅幽界入侵鬼物,不是為了你穆氏皇權,守土之責在於爾等,伏魔之責在於我身,若穆氏氣數已盡,天下民不聊生,倒不如改朝換代,再選應運之人。”
“真若有了那一天,你穆氏最好迴歸修界再修德行,若膽敢以修士之能為鎮壓天下義軍,那和邪道有何兩樣,屆時我太白當道不饒爾等!”
穆璽額頭見汗,緊忙道,“那是當然!我穆氏自古便以德行教化萬民,何曾以修為欺壓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