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祭品
雪燭劍派內,一片詭異的氛圍,空氣之中似乎有某種不安的情緒在醞釀,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
一個老管家領著搬屍門幾人從後門兒進入後院,一邊對林老夫警告說道,“一會兒背了屍體就走,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看,別人要是問起你們就說什麼都不知道。”
林老夫沉聲道,“本門背屍向來守規矩,這一點管家不必擔心。”
老管家點點頭,“若不是看中這一點,我也不會找你。”
沒一會兒的功夫管家帶著眾人來到一間別院,院子中間一扇門板上停著一具屍體,用白布蓋著,從襯出的身形來看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動作麻利一些!”管家囑咐道,從懷中拿出一包東西交給林老夫,“我家老爺賞你的!”
林老夫接過小包順手揣進懷裡,對幾個徒弟擺擺手,幾人立刻上前去抬那具屍體,秦隕走到屍體頭處,看著白布下凸出的身形,他覺得有些眼熟……不是眼熟,是感覺,那種熟悉的感覺,猶如血濃於水!
他開始顫抖起來,覺得夜風從未這樣寒冷過,他顫抖著,伸向屍體的手怎麼也無法繼續向前一寸。
“老六,你發什麼愣?”林老夫大為不滿低聲斥道。
院子角落的一間廂房房門嘭的一聲開啟,裡面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掙扎著往出爬,雙手扳著門檻,她身後兩個結實的丫鬟一邊一個拽著她的雙腳。
“小姐,別出去,小姐……”
少女將兩個丫鬟蹬開,哭嚎著跑到院中撲向那具屍體,兩步來到秦隕面前對著他狠狠兩巴掌,然後一把將他推倒在地,“別碰我娘,你這個卑賤的醜鬼髒東西!”
管家臉瞬間煞白,拉著少女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小姐,喊不得,喊不得啊!”
“你們,還不快點兒!”
張安將女屍卷在白布里正要背起,少女撲在屍體上嚎哭不止,“娘,娘……”
秦隕看著那少女淚雨滂沱的臉龐,倒在地上甚至忘了起身,那張熟悉的面孔,不是自己的表妹蘇玉婉還是誰?
躺在門板上的死屍,是自己的親姑姑易華菱!
這時別院的月亮門外,走來一個人影,站在門口看著眾人。
管家一見那人,頓時面如土色,跪在地上左右開弓抽自己的嘴巴,“我沒用,我該死,我沒用,我該死,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讓主人操心,我這個吃乾飯的老東西……”
那人穿著一身白色公子氅,腰懸長劍,頭戴綸巾,面容英朗,正是雪燭劍派掌門蘇望山!
蘇望山來到易華菱屍體前,淡淡瞥了眼屍體,然後看著死死抓著屍身不放的蘇玉婉,重重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只將蘇玉婉嬌柔的身體打的轉了兩圈兒摔倒在地,她被這一巴掌打懵了,呆傻傻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蘇望山。
“抬走!”蘇望山頭也不回說道。
“讓我來!”秦隕從地上爬起,聲音冰冷,他消瘦的身體背起易華菱的屍體,一步步走向後門,回頭看了眼蘇望山,然後推開門消失在夜色之中。
去往亂葬崗的路上,寒夜陰冷,天不見月,閱陽城外靜的像死亡的本身,連一隻鳥鳴,一聲犬吠都沒有,秦隕揹著姑姑的屍體走在中間,林老夫在前面敲著銅鑼,依舊唱他的招魂歌,五師兄汪達提著慘白的紙燈籠跟在最後,一路上無人說話。
到了亂葬崗,幾人挖了一個大坑,秦隕將易華菱的屍體放進坑中,裹著屍體的白布褪下幾寸,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她雙目外突血紅,舌頭吐出,脖子上有一圈兒淤紫,不知是懸樑自盡,還是被人活活勒死。
秦隕將白布重新蓋在她臉上,趁幾人不注意,將帶著的那個包裹扔進坑裡,包裹裡是當日她扔出去的那些珠玉飾物!
眾人將屍體掩埋之後,此時才可以說話,汪達不解地說道,“原來是雪燭劍派的師孃!真是奇了,這娘們兒死的離奇不說,居然連祖墳也不讓進,就葬在這鬼地方!真不知道雪燭劍派門內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變故!”
搬屍門這些人是修行界的底層末流,根本不知道川東易氏發生的變故,更別提有關靈龍脈靈嫡和外道天魔之事,在他們眼中,雪燭劍派就是天下第一劍修宗門,是修行界的頂峰了。
周綱冷笑道,“管他什麼變故,算上這個女人正好湊夠數,算是成全了咱們的大計……”
林老夫這時笑眯眯看向秦隕,“老六,你幹得不錯,老夫對你是越來越滿意,看來是該考慮讓你成為老夫真正的入門弟子了!”
秦隕不動聲色說道,“那弟子先謝過林師父!”
林老夫哈哈大笑起來,似乎頗為愉悅,帶著幾人離開亂風崗。
秦隕走在最後,看著簡陋的墳塋,心中默默道,“姑姑,侄兒只能送你到這兒了!”
秦隕心中的復仇名單上,又多了一人!
墨玉靈貓從秦隕懷裡跳到墳土上喵喵叫了兩聲,又跳到秦隕肩頭,看都不看墳丘一眼。
…………
過了臘月,眼看著年關將至,閱陽城內除了雪燭劍派之外,家家戶戶都有了些節日的喜氣,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秦隕幾次路過雪燭劍派都看到大門緊閉,也不見有弟子出來。
臘月二十九,小院內挑起紅燈籠,張安周綱在院子裡煮了一大鍋肉,林老夫親自寫了副對聯貼在了門口,“老六,你看老夫這對子寫得如何?”
上聯是‘金山面前懶得一顧,美女燈下視若糞土,人間何求極樂。’
下聯是‘枯塚身後一睡不醒,白骨案邊惜如寶玉,死後既是長生。’
秦隕摸著下巴沉吟道,“好像不怎麼工整!”
林老夫將貼對子的漿糊和毛筆往地上一摔,“你懂個屁!”惱怒地拂袖而去。
秦隕撿起毛筆,在下聯末尾的‘生’字上描了一筆,墨痕變成了水,從舊跡上蒸乾,秦隕又描了一筆,依舊無法留下墨跡。
“言靈之術?”望著林老夫離去的方向,秦隕手上一道光華一閃而過,毛筆從生字最後一橫上劃過。
一道濃濃的墨痕蓋住了林老夫的墨跡,手中毛筆無聲碎裂成粉!
化字十二章,登堂入室!
這一天吃飯的時候,林老夫難得開了一罈酒,用野果釀製的果酒,和幾個徒弟喝的半醉,張安將最好的一塊肉切給秦隕,周綱給他倒了碗酒,“老六,你加入我們搬屍門有些日子啦,這幾個月將這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條,師兄敬你一杯!”
鄭闢也笑著說道,“是啊,老六來的最晚,卻進步最快,等明年師父收你為入門弟子,再傳你《大殃神訣》,過不了幾年恐怕你的修為就在我們幾個之上了,來來,多喝幾碗。”
秦隕對幾個人突然的熱情感到有些不適,被架著喝了幾碗果酒,漸漸感到眼前模糊,很快便人事不知,趴在桌上睡著了,等他醒來時,已經不知過了多久,胸口沉甸甸的,原來墨玉靈貓一直趴在他的胸口。
看到他醒來,長滿倒刺的舌頭在他鼻子上舔了舔。
“醒酒了?”
秦隕扭頭見林老夫坐在窗邊的木凳上,正在抽著菸袋,青煙籠罩著一張老臉。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林老夫噴出一口煙,眯眼看著他,“現在是大年三十晚上,城裡正在辦燭火會,熱鬧得很!”他將菸袋按滅了,在鞋底上敲了敲,“起來收拾東西!”
“做什麼?去看燭火會嗎?”
“什麼燭火會!背屍!”
“今天?”
林老夫點點頭,“今天不太一樣,背的是咱們搬屍門的祖師爺,你是最小的弟子,按照規矩得由你去背!將祖師爺的棺木背到亂葬崗,讓他老人家吸納積攢了一年的陰晦死氣,這是咱們搬屍門的孝敬!”
院子裡張安和汪達已經將那具黑漆棺材立了起來,周綱和鄭闢一左一右站在門口看著秦隕,似乎正在等他。
“林師父,我喝多了酒有些不適,能否讓幾位師兄代替……”
林老夫搖搖頭按住他消瘦的肩膀,“規矩不能破,快去,莫要多言!”他將秦隕一把推出了房間,“等你背完這一趟,明天老夫就正是收你為徒,傳你大殃神訣。”
秦隕感到林老夫的手好似鷹爪般犀利,掐的他肩膀生疼,眼角餘光察覺到周綱和鄭闢二人目光森然,又恢復了那副死人一般慘白僵硬的面孔。
“林師父,這棺材太重了,我年紀還小,恐怕背不動……”秦隕壓低了聲音說道,被毀去的那半張臉一隻眼睛佈滿紅色的血絲,真元已經在玄府宮內開始運轉。
“我會讓你師兄們幫忙扶著的!”林老夫冷笑說道,欺身上前雙掌如鐵鉤般抓住他的兩個肩膀,往棺木上一按,周安順勢將手中的繩子捆在他身上,將那具黑漆棺材緊緊綁在秦隕的後背。
“林老夫,這是何意?”秦隕掙扎著怒道。
“林老夫?連師父二字也不肯叫了嗎,就知道你是一條養不熟的狼,小六子,莫要驚慌,為師這是對你好,這宗門第一大事才交給你來辦,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背祖師爺的棺木!老夫養你這麼久,為的就是今天,你就老老實實聽為師的話,否則的話,老夫可要讓你吃苦頭!”他伸出一隻枯乾的老手在秦隕右肩上一按一拽,就聽咔嚓一聲脆響,將他一條胳膊卸了下來。
秦隕猝不及防,只疼得痛叫一聲,那隻手軟綿綿地垂了下去,玄府宮中好不容易積聚的真元也隨著劇痛全都散了。
“扶著他走!”林老夫目光兇戾,對周安等人吩咐道。
“師父,這是……”汪達有些不解,他一直以為師父十分看重六師弟,怎麼今天如此反常,但見張安幾人卻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樣。
林老夫瞪了他一眼,“少廢話,要不是這小子,今天背棺的本該是你!”
汪達全身一顫,察覺到師父這句話中的濃濃殺意,讓他不寒而慄。
林老夫在前面敲著銅鑼引路,汪達戰戰兢兢提著燈籠跟在最後,張安周綱二人扶著棺木,鄭闢在後面推著秦隕的後背。
“你早就有所警覺了,是嗎!”他在秦隕耳邊低沉冷笑,“那天晚上你看到張安那個廢物對著祖師牌位磕頭時,就已經開始懷疑了吧!”
秦隕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緊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喵嗚!
身後傳來一聲貓叫,一隻黑貓跳到鄭闢肩頭,對著他的脖子狠狠一口,傷口足有二寸,血瞬間淌了下來,鄭闢吃痛大呼,“該死的畜生!”
雙手往肩膀上劃拉想要將黑貓抓住摔死,奈何黑貓極為靈活,咬了一口立刻跳進草叢遠遠避開,鄭闢還要追將過去,周綱回頭斥道,“莫要耽誤了師父的大事!等此間事了,再抓住它剝皮抽筋。”
走了半個時辰,亂葬崗近在眼前,除夕夜,月黑無風,遠方的閱陽城燈火通明,彷彿天邊的海市,隔著咫尺天涯。
亂葬崗升起一道道白色的磷光,似根根灰白色的細線升入空中,每到磷光的根源都是這幾個月以來葬在這裡的屍體,磷光粗細不一,最粗的一根猶如水缸,下面的墳土中埋葬著雪燭劍派的師孃易華菱。
“真正的修行者果然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樣,那女人死時看來怨氣極重,才有如此精純的陰煞之念!這一道煞氣根苗便頂普通人百道!”
“師父,這煞氣如此之重,恐怕會引起雪燭劍派和城內正道修士的注意……”張安說道。
林老夫撇嘴冷笑一聲,“無妨,等為師完成儀式,煉成極陰大殃邪煞,就算是蘇望山親自出手,也奈何不得我們!原本以為至少還要十年才能聚集足夠的死氣,沒想到讓我遇上這一身死氣小子,更沒想到雪燭劍派的師孃竟然會被葬在這亂墳崗子……”他瞥了眼秦隕,“老天憐我呀!”
秦隕被帶到亂葬崗被死屍布成‘絕死絕滅’之勢的位置中央,此處便是暗八卦‘七門俱閉,唯死門開’的死門大開之地,寒冬深夜,整個亂葬崗磷火亂竄,一道道灰白的煞氣沖天而起,唯有此處寂靜異常。
周綱將繩子解開,張安在地上釘下一根木樁,周綱又將秦隕綁在木樁上,然後在他面前挖一個大坑,將黑漆的棺材豎著立在裡面。
秦隕瞪著林老夫,帶著嘶啞的童音罵道,“老不死的,你不得好死!”
“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張安抓起一把泥土要往秦隕嘴裡塞,林老夫叼著菸袋笑道,“讓他罵,趁著還活在無常界讓他罵個夠!你們都記好了,等將來咱們煉成邪道大能,成了人間鬼境的客卿修士,到時候可要記得逢年過節給小六子燒點兒紙錢,哈哈哈!”
“林老夫,你們在這裡煉鬼煞,就不怕雪燭劍派找來將你們碎屍萬段嗎?”
林老夫冷哼一聲,“雪燭劍派?那算個屁啊!”
“實話告訴你小子,我們搬屍門的祖師可不是泛泛之輩,他老人家乃是邪道大派‘人間鬼境’的弟子,大殃神訣出自人間鬼境絕學‘魔喃經’,一旦煉成至陰大殃威力無窮,小小的雪燭劍派算得了神馬東西!老夫在此地佈下這積煞之陣已有數十年,不斷積聚亡者怨氣,死氣,煞氣,便在這年關之際,新舊交疊之時,借天地陰晦之力煉成至陰大殃。”
他繞著秦隕踱步,手裡拿著一疊寫著封禁咒術的黃紙,一邊往他身上貼著一邊說道。
“你面前這口黑漆棺材當中,也非是祖師的遺骸屍骨,而是他臨死之時所吐出的一口殃氣,我們搬屍門每一代掌門死前都將自己一生修為化為一口殃氣噴出,融入祖師殃氣當中,交由下一任掌門煉化,到了老夫這一輩兒,這口殃氣已經成了氣候,只需找一個身有死氣之人當做祭品,在出殃之時當做殃氣的爐鼎,再由老夫慢慢煉化,不出十年,老夫將成為一代邪道大能,也不用繼續窩在這閱陽城給人背屍為生,受盡白眼鄙夷!”
“如果不是你的話,這個爐鼎本來是老五汪達,你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他仰頭看了眼夜色,已經將近子時。
“時辰已到,小子,莫怪老夫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別的地方不去非在這亂葬崗子晃悠!”
他一揮手,幾個徒弟立刻避開,退到百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