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黃幽幽的子彈迎面襲來,但是鋪天蓋地的疼痛卻沒有如期而至。
只見千鈞一髮之際,子彈出膛,槍口卻被一股巨力提得猛得上移,一槍橫亙天穹,打響了空曠的雲端。
卻是蘇銘弋單手托起了沈覽的手,而後屈膝一頂,直擊向沈覽腹部,沈覽吃痛,條件反射地縮起了身子,而就在他重心下移的一瞬間,蘇銘弋一記手刀斬落,已經將他手裡的槍穩穩地拿在了自己手中。
下一秒,不及江子煥細想,不遠處天空與山地接壤的交界線處,竟然接憧而至數十道人影,密密如林,宛若鬼魅一樣向他們跑來,只讓他們感到頭皮發麻。
“這幫人瘋了嗎?!”江子煥怒吼一聲,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拉開車門,“上車!”
唐安陌好歹是幹了這麼多年外勤的警察,當下反應過來,直接鑽進了駕駛位,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上車,江子煥還沒坐穩,剛想招呼蘇銘弋,卻聽見“轟”的一聲巨響炸開。
霎時間,他們腳下的大地忽然燃燒了起來,無數火光如長龍一般在棕黃色的大地上漸次炸開,若隱若現的汽油味鋪天蓋地地湧入鼻腔,彷彿是江子煥心裡一道堅不可摧的圍牆被巨大的衝擊力一擊斃命,轟然坍塌。
是來的村民點燃了埋在地下的汽油。
這個村子的地下居然埋藏著有汽油,大有燒光所有入侵者的意思。
火光大熾,近乎浩瀚的慘淡光亮瀰漫開來,似有千軍萬馬出動般的浩然火海不可一世,沸反盈天,好不刺耳。
“蘇銘弋!”
江子煥大喊一聲。
火海中,蘇銘弋也回過神來,好像靈魂重新灌入軀體一般猛醒過來,他剛想扔掉手裡的槍上車,卻突然發覺槍柄上有一個凹凸不平的圖案正摩挲著他的指肚。
好像心被猛揪了一下似的,手指接觸的地方竟然是一個大寫字母“Y”。
那是“夜”的標誌。
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殺手組織“夜”的標誌。
宋家村的違法黑槍居然是出自“夜”!
為什麼“夜”的槍會在這裡出現?
剎那間,熟悉的窒息如滄海怒潮一般鋪天蓋地地襲來,彷彿是一個詭譎雲湧的陰謀露出了陰幽森然的一角,而處於巨大陰謀漩渦中心的他,卻倏地被摧枯拉朽似的滌盪一空。
意識掙扎片刻,蘇銘弋忽然握緊槍柄,一腳踢在沈覽的後退上,巨大的勁力讓沈覽悶哼一聲,隨後跪倒在地。
他用槍口抵住了沈覽的後腦,回身對江子煥說道:“走,找支援來救我!”
“開玩笑……”江子煥一語剛出,便被蘇銘弋一記眼刀凌空打斷。
該相信他嗎?
……
江子煥眼眸中忽明忽暗的神色閃動著,一秒之後,他關上車門,對唐安陌說道:“開車!”
唐安陌驚訝道:“老大你真走啊?蘇顧問自己留著跟羊入虎穴有什麼區別?”
“剛才那種情況你能繳了沈覽的槍嗎?”江子煥忽然開口發問。
“……”唐安陌一時語塞,“那種情況,我一定會被一槍爆頭。”
“但是他能毫髮無傷地搶了沈覽的槍。”
“……”
“所以他不需要我們擔心,他能拖住他們,我們按他說的做,回去找支援。”
“……”
夾著火星的警車咆哮著飛出火海,而在他們身後,火焰化作黑白,照亮一片天地。
……
火勢漸漸淡了,原地只剩一片焦黑,混著焦臭味凝固了空氣。
一眾村民圍了上來,蘇銘弋緩緩掃視一圈,視線審視了一圈每個人手上的槍,都有“夜”的符號。
他冷冷地說道:“叫你們主事的人來見我,不然我殺了他。”
無動於衷。
蘇銘弋忽然把槍從沈覽後腦移開,在手上轉了一圈,然後徑直扔下了槍。
“既然沈覽的命在你們看來不重要,那對你們而言重要的就是你們所信仰的吧?”
“……”
仍然無人回答。
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非法持槍,殺人放火,你們的信仰還真是堅不可摧呀!既然你們這麼相信你們所相信的,那你們相信你們手裡的黑槍當真無堅不摧嗎?”
終於,是沈覽回答了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相信吧?”蘇銘弋恰如其分的露出一份嘲諷,下一秒,只聽他言辭如刀,一雙眼睛冷得鮮血淋漓,“一把黑槍一萬左右,你們的年平均收入是兩萬元……這麼多把黑槍,難道是你們的神給你們的嗎?”
遠方淺灰色的天空渺茫一片,似有風雷隱動,悠長曠遠,拾起一地肅殺,可怕的沉寂蔓延開來。
“所以究竟是我闖入了你們的領地,還是你們用你們手裡的金錢交易汙染了你們的聖地?”
話音剛落,遠處竟然傳來一陣倨傲的笑聲,一箇中年男人穿過人牆,穩穩地站定在蘇銘弋身前,他眉梢輕佻,笑道:“看來這位小哥對我們槍的來源很胸有成竹呀!那你不如來說說,我們的槍究竟是誰給予的?”
這人便是主宰這個偏遠村落的人吧。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糾結這個問題?”蘇銘弋淺淺一笑,“我是警方的人,我關注的是無故死在我轄區裡的小女孩沈沁,跟你們的槍有什麼關係?反而是你,你讓這些人拿槍襲警,還明目張膽地告訴警察你們殺人放火,全村犯罪,到現在還要糾結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究竟是你發瘋了,還是你想跑了?”
一個是給人洗腦邪教信仰的傳教者,一個是頂尖的心理學專家,他們的硝煙全在這幾句話裡,鋒芒畢露。
男人還是笑著:“警察遇到非法持槍的人會不查不抓?別騙人了,我勸你還是說出來你所知道的槍支貨源,我可以讓你死的痛快點。”
“哦?”蘇銘弋眼角眉梢自帶笑意,聞言,他淺淺一笑,眼底盡是嘲諷,“神賜的槍支,何談來源呢?你們的神在哪裡,它們,就來自於哪裡。”
“……”男人怎麼也不會想到,有那麼一天,會有這麼一個人,用他的神學懟得他啞口無言。
但語塞也只是暫時的,少頃,男人再一次開口:“還是那句話,現在是你受制於我,而不是我要回答你的問題,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的貨源的?”
蘇銘弋冷淡一笑,“哦?他們信的是神,又不是你,憑什麼你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如果真是你在把他們當槍使,神不會介意嗎?”
“我們……”
男人剛要說話,卻又被蘇銘弋打斷了,“你們信奉的神,像室女的身體一樣純潔無瑕,像室女的心臟一樣鮮活幹淨,像室女的血液一樣妖異美豔,她那樣完美,完美到我們這些凡人遠遠地眺望一眼便是修來幾輩子的福報,她那樣美麗,美麗到所有人會情不自禁的對她動心……我瞭解你們的神,我更想了解你們,一場大火燒走了那些討厭的人,現在,請讓我瞻仰你們的聖地。”
男人驚愕的表情久久沒有褪去,這個時候他要是當眾反駁蘇銘弋,那就是詆譭村民的神,說不定下一秒,所有的槍口都要指向他……但如果他不反駁蘇銘弋,難道真的要邀請他去聖地?
村民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
那個地方絕對不能讓警察去!
正當他進退維谷的無奈神情從眼底流露出來的一瞬間,蘇銘弋已經讀懂了他的表情。
所謂聖地,只怕是祭祀之地。
換個說法,直接可以叫拋屍現場。
蘇銘弋忽然看向沈覽,笑道:“我能為你妹妹找到殺她的兇手,也算我們有緣,不邀請我進去喝口茶嗎?”
沈覽:“……”
空氣焦灼著,氣氛詭異著,忽然,一聲蒼老的話打破了沉寂。
“讓他進來!”
說話的人是沈平峰。
蘇銘弋毫不客氣,大步流星地走到屋內,還順便帶上了房門,給原地的所有人擺了一個“耶”的手勢。
原地的男人:“……”
沈覽:“……”
村民們:“……”
……
蘇銘弋彬彬有禮地坐到了桌子邊,屋子裡還是隻有沈平峰一個人,他沒有拿茶待客,而是直直地站立在一旁,冷冷地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蘇銘弋側目一笑:“s市市公安局編外顧問。”
“不是問你這個!”沈平峰臉上青筋暴起,怒吼道,“我在問你,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們的神?”
“因為我信奉她。”
“你……”沈平峰忍了忍,硬生生把後面那句髒話憋了回去,半晌才又陰森森地開口。
“可我不信,”他的聲音如鋸木一般節節嘎吱作響,“人活到了我這個歲數,半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真到了這份上,已經不信什麼神佛了,他們每年都會祭祀,但是他們的神卻什麼回報也沒給他們,連續三年大旱,雖然不說是顆粒無收,但也比以前差了太多……再加上小沁的事,我真的不再相信所謂的神了。”
蘇銘弋淺淺地笑著,一雙眼睛深井似的幽黑,深邃的好像日落時分那一線的天光,讓人來不及捕捉,也來不及看到他在想些什麼。
“所以呢?”
“我女兒的死絕對不是祭祀,我想請你查出真相!”
蘇銘弋這個人天生就很冷淡,如今面沉如水,周身陰冷的氣息竟好似碎金一般撲人耳鼻,好像千年冰潭一般讓人不寒而慄,戰慄不已,簌簌發抖。
“沈先生,雖然你的故事很動人,但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一個字都不信。”
一句句言辭如刀,話音如歲月中的流沙,在這仲夏之日生生綻放一簇冰花,蔓延至四肢百骸,浮塵俗灰,最後,化為虛無,只剩下孤寂冷清,永無止境的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