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恭喜你
“首先，是適當的壓力。
你當然可以覺得我不可戰勝，但只要給你一點希望，你就會覺得我的力量終究是有侷限的。
由此，你便抓住了那點希望。
認為我所展現出來的一切，終究不過是唬人的小把戲。
你越是去質疑我，就越是對自己的道堅信不疑。”
吳辰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這些話並不是對丹樞子說的，彷彿只是自言自語。
那雙眼睛裡帶著幾分興奮，好似一個孩童尋到了心心念唸的玩具。
在他背後，淡藍色的蝴蝶翅膀微微顫動。
“然後將他的希望一點點放大，放大到讓他覺得只需要一步就能夠破局的程度。
等到他傾盡全力想要擊敗我，然後終於自認為擊敗了我之後，我再站出來……哈。
真是令人愉悅。
誠然，你自以為是地覺得可以引開我的注意，自認為在我放鬆警惕的時候能夠破開這裡的道域。
但是我的朋友，或許你並不明白我和你之間的差距。
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不是困住你而已。
我來這裡可是為了完成宗門佈置的任務啊。”
此刻他就站在丹樞子的正上方，看著體積如此巨大的丹樞子抱著頭，雙唇翕動不知在自言自語一些什麼。
丹樞子並沒有在意自己的話到底能否被人聽見，或許他只是在張嘴，實際上什麼都沒有說。
天地靈氣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正逐漸恢復了對天地靈氣的掌控。
現在的他能使用更加強大的法術，甚至能夠展開自己的道域。
可丹樞子並沒有這樣做，他只覺得窒息。
現在他全身心都放在自己手中的那灘顏料上邊。
白色的虛空中，金色的線條勾勒出一道道詭異的圖案，有如眼睛。
一道道流光如同星辰墜落，朝著丹樞子襲來。
丹樞子雙目瞪得渾圓。
彼時，他終於聽見了吳辰的聲音。
“愣著做什麼，要是再留在原地，你可就真的要死了哦？”
墜下的星光落在丹樞子身邊。
那些被他創造出來的妖魔幻影一個個咆哮著，展開壁障抵擋。
他終於回過神來，一狠心，手中的顏料被甩了下去。
原本的頹然頃刻間煙消雲散。
一股銳氣驟然從丹樞子的身上迸發出來。
「就算你有那種本事又如何？
活下來的人一定是我。
一定是我！」
「擋住！」
「一定要擋住！」
丹樞子撐開雙臂，咬著牙盯緊了上空。
他沒有和吳辰說的那樣四處奔逃。
因為他明白，自己若是真的不顧一切地跑走了，那麼就真的再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快思考，快——」
「剛才我的確是打破了他的道域。
那種手感不是幻覺。
但是他使用了什麼方法，將道域快速重新構建了出來，甚至和剛才的道域截然相反。
這種法術世間罕有，我甚至都沒有聽說過。
但是結丹期修士想要支撐如此規模的道域一定有非常嚴重的消耗。
所以……」
他的腦海中靈光一閃。
沒錯，就是這樣！
「所以只需要我找到這裡靈氣最薄弱的地方，就可以離開！」
「等離開了道域，他也就只是一個尋常的人族修士！」
心中的兇性開始蔓延。
或許就連丹樞子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現在的他，已經下意識地不將自己當做是一個人來看待。
……
時間在流逝。
轟轟轟！
星光墜落，將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
在他的手中，一道道妖魔幻影誕生。
而同時。
身旁也有一道道妖魔的幻影被擊破。
他不知道吳辰到底還有幾分餘力，但他希望吳辰此刻已經是油盡燈枯，因為若不是這樣的話——接下來死的就會是他自己。
這種念頭已經不知道堅持了多久。
抓住畫筆的那隻手正變得麻木，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畫了多久。
對方的靈氣彷彿無窮無盡，根本不看到枯竭的時候。
這讓丹樞子都開始懷疑，這個叫吳辰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修為？
結丹初期？中期？還是說……
後面的那個答案，他有些不敢想了。
要是真的如此，那麼對方此前願意陪自己經歷那麼多次的重複，就真的只是在戲弄他而已。
畢竟掌握域的妖魔的確可以同境無敵，但在域已經被對方掌握的當下，兩人的地位可以說是徹底翻轉。
便在他感到絕望之際，突然周圍的天地靈氣浮現出一抹異常的波動。
這讓丹樞子產生了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沒錯，就在那裡！
那裡就是突破口！
丹樞子用盡了最後的一點顏料，畫出一把短刃，朝著感知到的地方猛地揮了過去。
破空聲一閃而逝。
緊接著，他聽見了絲帛裂開的聲音。
耳邊爆炸的聲音消失了。
眼前的光明也消失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漸漸地下沉，然後……眼前的光景有如鏡子一般破碎。
道域被破了！
他終於不必受到道域的攻擊，終於可以恢復自己原本的實力了！
心中的喜悅溢於言表。
但是留給丹樞子的喜悅卻並不多，因為就在他眼前的視界恢復正常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簡陋的房間裡。
狹窄的房間，房間兩側貼滿了掛畫，地上堆砌著各種雜亂無章的紙張、絲帛。
好似此前剛剛經歷了一場洗劫。
圓桌上光溜溜的一片，若是他記憶沒出差錯的話，這上邊原本應該擺放著許多畫了一半的作品，還有一套珍貴的筆墨。
在圓桌的邊上，赫然站著一個白衣年輕人。
那個白衣年輕人正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看著自己，手中的畫筆剛剛放到桌上。
那筆尖上邊還有些許墨水滴下。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幽香。
很好聞，也很熟悉。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的味道——是他辛辛苦苦收集的顏料。
而現在，那些顏料已經易主。
“我原以為你很快就能出來的，看來是我作畫的時候用的顏料過於珍貴，或許是我的畫道在你之上，以至於你都沒有反應過來嗎？
哈哈哈。
說來慚愧，我也只是隨便畫了幾筆。
畢竟正如你感覺到的那樣，藉助妖魔的力量勾住自身的劍域，這是一種尚未完善的法術。
若是維持的時間久了，對我的身體不好，對彩蝶的身體也不大好。
畢竟她只是一隻小妖魔，不管怎麼說都不可能承載我的力量那麼久。
而我……若是接觸了那麼久妖魔的力量，可就真的要變成妖魔了呀，真是太驚險了呢。”
眼前的年輕人輕描淡寫的話語令丹樞子感到迷茫。
剛才……自己應該是把對方的道域打碎了才對。
應該是打碎了吧？
瞄準了道域最薄弱的地方，瞬間結束了道域的運轉，按照常理……這個人不是應該受到反噬，此刻處於任人宰割的狀態嗎？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你什麼事情都沒有？」
心中的希望再度被踩在腳下。
這一次，丹樞子感覺有什麼東西碎了。
腦海中的思緒盡皆消散，只留下簡單的三個字。
「為什麼？」
“誒呀，看來你還沒有搞清楚現狀，那麼我也很樂意為你解答困惑。
唔……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
哦，對了。
就從剛才的那件事情說起吧，首先我得恭喜你——成功地將我的劍域擊碎。
你是除了我師尊以外第一個破開我劍道神通的人。
雖然是很簡陋的試驗品，但你真的很厲害，我承認你的強大。”
丹樞子攥緊了拳頭。
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吳辰說的那些話甚至讓他感到越發地氣憤。
滿腔的怒火，卻無從發洩。
因為他赫然發現油盡燈枯的其實是自己。
而對方——吳辰的氣息根本沒有一點變化。
“說說打破劍域之後發生的事情吧，其實很簡單。
我不過是將你拖入了一幅畫中而已。
我的朋友，丹樞子道友。
剛才你置身於一幅畫中，所見到的乃是我臨時畫出來的一幅畫——畫中的內容是，我記憶當中某隻妖魔的域。”
「域？域也是可以被畫出來的嗎……」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我從未聽說過……」
“道友，希望你把目光放長遠一點。
既然你自己都說過，天地間的一切都可以被複制在畫筆下。
那麼域憑什麼不能被畫出來呢？
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沒錯，那是別人的道，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能入畫的只有天地而已嗎？
不，我認為不只是這樣。
就像你將自己刻入了畫布，我又何嘗不能將其他人的道也畫在紙上呢？”
丹樞子低下頭。
他看見了地上那張絲帛。
絲帛上的墨水甚至還沒有乾透，在被他的法術擊破之後，還能看到斷裂的截面上殘留的黑色殘渣。
自己真的是從畫中跑出來的。
原來吳辰說的都是真的。
所謂的油盡燈枯，其實全都是假的——
「為什麼？」
他又問了一句。
這一回，他的聲音帶著悲愴和淒涼。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明明可以直接殺了我，你明明擁有殺掉我的力量，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折磨我？」
「你的畫道在我之上。
你的修為也在我之上。
你已經完全超越了我，但是為什麼要讓我突破，為什麼要給我這個機會？
難道你就那麼喜歡戲弄一隻螻蟻嗎！」
噠。
噠。
噠。
手指敲打在桌面上。
這一刻，所有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吳辰看著丹樞子，臉上帶著不解與無奈。
“直到現在你都不明白為什麼嗎？
那還真是……可惜了。
唉。
我本以為你與我算是同道中人的，甚至還與你道友相稱。
但這僅僅是我的一廂情願嗎？
丹樞子。
我和你說實話吧。”
吳辰深吸一口氣，隨即緩緩吐了出來。
“戲弄一隻螻蟻，並不能讓我愉悅。”
「那你——」
“但是戲弄一隻自以為是的螻蟻，會讓我興奮得難以自已啊？”
他徒然瞪大了眼睛。
雙唇誇張地彎成一道弧度。
房間的窗戶半開著，稀疏的月光落進來，將他的半張臉照的透亮，卻又將他的另外半張臉深深地埋入黑暗中。
“但是我又有什麼錯呢？
宗門裡只是讓我來確認你的死訊。
那我完成自己的任務又有什麼錯呢？
殺了你？
哈哈！
殺一隻妖魔有什麼難度，我要做的可不僅僅是這些。
你的身體、你的魂魄、你的道心……你的一切！”
吳辰的手掌猛地一拍。
圓桌轟然倒塌。
房間裡捲起一層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