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木劍
沉悶的夜色,天上的星光太過孱弱,已經沒有辦法將地面照映出輪廓。
小青鎮的夜晚便是這般冷清。
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就連一個打更的更夫也尋不到。
久遠之前鋪就的青石道上滿是裂痕,斷裂的磚石東一塊西一塊地躺在角落裡,那些個不平整的地方被黃土蓋住,又被雨淋出一個個坑坑窪窪的小洞。
滴答。
滴答。
有水滴落地的聲音。
為寂靜的夜色平添了幾分陰冷。
隨著水滴聲音不斷,黑暗中,亮起了‘星辰’。
那些是由各種色彩組成的光點,平鋪在四周的黑暗中,有如天穹之上的星辰所落下的倒影。
陰柔的聲音,從某個方向傳來。
那聲音似男非女,極為尖銳。
“就在剛才,我的一道分身死了。”
“……哪個分身?”
“兔子的分身,原本用血食餵養到了能建立起來的程度,沒想到就這樣被殺了。
是因為兔子本身太弱了麼?
真是……令人苦惱。”
尖銳的聲音幽幽傳來,帶著幾分不滿與憤怒。
可它話音剛落,就聽見另一邊有一道粗獷男聲落下。
“我記得它!它到底是怎麼死的?”
“一劍斃命,我的分身雖然並未傳來兇手的模樣。
可惜,分身之間只能傳遞某種感覺,卻沒有辦法共享記憶。
除非我能夠突破到下一個境界。
唉,苦惱。”
那道尖銳聲音傳來的方向,在黑暗中彷彿有什麼巨物不停地蠕動。
並且開始浮現出一些嘈雜的如同嘶吼一般的聲音。
短暫的沉默之後,黑暗中突然浮現出一隻巨大的黑色獸爪。
這獸爪足有兩個成年人那麼高,在獸爪的掌心赫然鑲嵌著一枚瞳孔,閃爍著金色的光輝。
在金色瞳孔周圍,則遍佈了細密的血管,不斷鼓動。
粗獷的聲音是從這隻獸爪的後方傳來,而在它後邊,竟然是半張殘缺的人臉!
“百獸,你少說兩句沒用的!
先別管你的分身了。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完成令使大人安排下來的任務。
吳家的遺孤——那個叫吳辰的小子走了狗屎運,做了修士。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拜入了什麼地方,不過倒也有幾分本事,居然能將那隻老狗殺了。”
“不過是殺了我們之中最弱小的那個,有什麼好說的?
原本令使大人就在籌措,要將那隻老狗守護陣基的位置給換掉。
只可惜,老狗死在了人族修士的手裡,沒我們的口福。
他僅僅是除掉了老狗,卻並沒有破壞掉陣法。
這恰恰說明了他沒有本事!
哈哈哈!
區區人族修士,只配成為我們的口糧,真想看看他死到臨頭的時候究竟會露出什麼表情。”
對它們來說,吳辰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殺一隻狗妖並不能代表什麼。
此言一出,周遭頓時陰風陣陣,四下發出森冷的笑聲,煞是詭譎。
在一片鬨笑聲中。
一道白芒突兀地閃現,落到地上化作一隻蒼白的手。
這隻手看上去有些熟悉。
黑色獸爪掌心的那隻獨眼眯成一道縫隙。
雖然只剩下了一隻手,但妖魔還是能夠互相分辨出同類。
“白衣,你怎麼只剩下那麼點了,你的身體去了什麼地方?”
黑暗中,傳來一道陌生的女聲,帶著幾分嘲諷的意味。
蒼白的手用五根手指立在地面,不住地跳動著,似乎情緒格外激烈,可那終究只是一隻手,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要吵了,赤蛇。”
被稱作百獸的那道聲音帶著幾分怒意。
緊接著,兩根不知是什麼生物的觸鬚遊了上來,將那隻手緊緊地裹住。
“白衣的任務是去截殺吳辰,將吳辰帶回來。
可現在它變成了這副模樣。
你們覺得……會是什麼情況?”
百獸一聲落下。
周圍再度迴歸原本的沉寂。
直到黑暗中的女聲響起。
“還能是什麼情況,說明我們的白妹妹不夠漂亮呀,居然連一個男人都拿不下。
嘻嘻。
若是換做是我,可不會出什麼岔子。”
“吳辰的實力不一定比我們預估的要弱。”
獸爪開口,言辭之間竟是有些興奮。
鑲嵌在掌背的半張臉上浮現出陰惻惻的笑容。
“我喜歡強者,因為他們的血肉才有吞噬的價值。
我倒是很希望他比我們預估的要強大。
若是不然,可就太無趣了。”
“總之……關於剩下來的陣基,我們需要換人去把手了。
而且我們需要多派些人手。
免得落單發生什麼特殊情況。
獅子搏兔尚需全力,你們可不要栽了。
距離令使大人的計劃,已經快要收尾了。”
“咯咯咯,那我去守一處。
你們有誰願意和我一起?”
黑暗中的女聲帶著幾分慵懶,雖未見其形,卻也吐出無盡魅惑。
給人無限遐想。
“切記,不要殺了他,這是大人的要求,而且令使大人也不希望看到你們被慾望衝昏頭腦。”
“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找他?”
黑暗中另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
“直接抓了他不是更好,為什麼偷偷摸摸的。
以我們現在的實力。
應當是輕而易舉的吧?”
“令官死了,朝堂那邊肯定會派其他人過來。
這段時間我們不宜有動作。
如果我們藏在暗處,殺害令官的人就是吳辰。
如果我們出來了。
我們就會變成兇手。
而且……”
星辰綻放出璀璨的光芒,閃爍之間有如一隻隻眼睛。
百獸的觸鬚散開。
那裡已經沒有了一點白手的痕跡。
“白衣的確擔得起秀色可餐這四個字。
就是有些可惜。
剩下來的太少了。
雖說轉化成了我們的同類,不過也有原本人族的味道……滋味不錯。”
百獸並沒有多說些什麼。
它的確感覺到了危機。
那個能夠一劍殺害它分身的存在,這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只是可惜,在突破到下一個境界之前,它還無法同步所有分身的記憶。
它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分身死在了何處。
……
“你失手了。”
“我是故意的,若是我願意,那隻妖魔當然沒有辦法逃脫。”
“為什麼?”
“總得給他們一點緊迫感。
要不然可就太過無趣了。
畢竟你看,只有掙扎的綿羊才能激發狼的獸性。”
而且。
他也不認為走脫的妖魔能夠傳遞出什麼訊息。
畢竟在妖魔的世界裡,弱肉強食才是準則。
說不定那隻妖魔還沒等傳達出什麼就已經被吃了。
此刻,這裡只有他們兩人。
蒔兒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兩人回到客棧就直奔廚房,本以為廚房裡一個人都沒有,誰料卻見到了客棧裡的廚子。
那個廚子是個憨實的矮胖子,吳辰走進廚房裡的時候,他還在灶臺旁邊熬著什麼,整個廚房裡都透著一股熟悉的茶香。
那是祈福茶的味道!
吳辰喝過不止一次的祈福茶,所以很快就辨別出來那種味道。
在得知了吳辰要借灶臺一用之後,廚子便欣然同意了,但作為交換,吳辰也得在邊上看著那一鍋的茶水。
吳辰的眼裡倒映著火光。
他看著鍋裡的兔肉逐漸變了顏色,在調味料的雜糅中散發出誘人的響起。
一旁的少女仍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那雙眼睛裡彷彿在冒光,緊緊地盯著鍋裡的兔肉,時不時地咽口水。
雖然這隻兔子是妖魔,可對於修士來說,死了也和尋常的畜類無二。
“喏,你的夜宵。”
又過了一會兒,吳辰將熟透了的兔肉盛到了盤裡。
少女用筷子夾起一塊肉,卻是送到了吳辰的嘴邊。
“你先吃。”
“你是知道的,我可不能吃,這些都是你的。”
吳辰笑著將筷子推開。
卻見少女撅起嘴,沉默了片刻後,強行把筷子捅進吳辰的雙唇。
“唔!”
“嗯哼。”
“你剛才笑了?”
“沒有。”
眼見吳辰將兔肉給吃了,少女這才把盤子抱走。
吳辰剛才可是說了。
這些全都是她的。
……
回到房間的吳辰倒頭就睡。
也不知怎的,他覺得自己今天累極了。
原本他打算連夜將那些陣基一鍋端了,可等到少女吃完了夜宵,他反倒是覺得自己應該美美地睡上一覺。
廚房裡另一頭的祈福茶香氣沁人心脾。
讓吳辰久違地感覺到了內心的寧靜。
佛門。
雖說對於整個修道界來說,佛門已經淪為了笑柄,可不得不說,佛門的東西還是有些門道在裡面的。
房間裡。
少女一個人站在床邊,安靜地看著床榻上已經陷入沉睡的少年。
她什麼也沒有幹,僅僅是看著。
一動不動,就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咕嚕嚕。
少女的肚子裡再次響起了飢腸轆轆的聲音。
她舔了舔雙唇,將口水嚥了下去。
……
「哇!爹,這是什麼時候做的!」
一把木劍,被送到了他的手裡。
面前的中年男子磨搓著龜裂開來的雙手,帶著幾分討好意味地露出笑容。
只是笑容當中又有些無奈。
「我看你這兩天一直往柳家跑,你這孩子……呵呵。
你可一點也不像你大哥。
他現在已經可以去工坊那邊幫忙了,你啊,怎麼就偏偏對家裡的手藝沒什麼興趣呢。」
「嘿嘿,我就知道爹您最好了。
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學一身本事,保護你們,保護家裡所有人!
我聽柳大哥說,大城裡還有專門學武的武館哩!」
他嘰嘰喳喳地說著。
手裡的木劍被稚嫩的手臂揮舞,劃出連劍招都不是的弧線。
「等我長大了,一定要買一把真正的劍!
到時候我看還有誰敢欺負我們。
我一定把所有來欺負我們的人全都打趴下!」
「你啊,只要外面別給我惹禍就行嘍。」
中年男子笑著搖了搖頭。
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今天我帶你去外面吃一頓好的。」
「爹,您活都做完了?」
「是啊,我還用邊角料給你做了把木劍呢。」
「走嘍!」
笑聲漸漸地暈開。
然後。
黑色侵染上來。
「來吧。
選一個吧。
不管那一把都是真的。
嘻嘻。
每一把,都是你朝思暮想的,真正的劍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