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沙石點粒,石峰亦成
這一路上,他見識了太多的對錯不明、黑白不分的事情。
轉眼過了七八年,雖然仍然沒有找到枯木,但陽康已經摸清了不少人情世故,這讓他不再像一個乞丐一樣的活著,反而能像一個過路客,圓滑的穿插在各式各樣奇人異事之中。
這便是陽康所能盡的最大的一份力了。
他看清了這個世界,學會了如何生存,也躲掉了許多的迫害,這讓他在這些年來安然無恙,能夠以不連累自身為前提的情況下救下別人。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因為現在的他身上帶著的不只是幾個破乾糧,而是對於整個王家的責任,對於整個王家的破解之法。
他相信爹沒有騙他,只要找到夢裡寓意的東西,找到那枯木,那王家就不會被這場浩劫連根拔起,王家陰陽術就不會這樣的淹沒在歷史。
這是這些年唯一支撐陽康道人的信念。
過了幾個年頭,那場無邊無際的浩劫終於結束了,這個世界漸漸的恢復了秩序,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
可陽康卻沒辦法忘記這一切,畢竟那場瘋狂的浩劫,殘害了多少無辜生靈,害死了多少可憐百姓,多少末法就此消失歷史洪流,就連整個王家都因此而不復存在。
陽康忘不掉,忘不掉那個夜裡的父親,更忘不掉刑車上父親的話。
即使浩劫結束了,可王家依然不會再有當年的輝煌了,不過陽康知道,他答應父親的話,即使用盡這一生也一定要完成!
又過了幾個月,陽康來到了一處荒山,具聽聞,前面不遠大概一個小時的路就是一個名叫春江的小縣城。陽康打算襯天黑趕過去,好找個地方歇腳。
想到了這,陽康不禁加快了步伐,他可不希望自己在這裡耽誤時間。
陽康走了沒多久,聽到了前面有陣陣狗熊的咆哮聲傳來,伴隨咆哮聲中,好像還有人的哀嚎。
不好,這是熊瞎子在抓人!
陽康不能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他的眼前就這樣無辜的死在這裡,於是陽康想都沒想就從旁邊柳樹上折下了一段樹枝向聲音的來源處跑去。
越靠近陽康就越心驚,因為他已經聽到那人的慘叫聲越來越小了,怕不是已經快斷了氣了。
果然,出現在陽康眼前的是一頭巨大的成年黑熊,只見那黑熊皮毛旺盛,碩大無比,它張開大嘴咆哮著,一爪子就把前面的正在逃跑的中年男人掄倒在地,張開大嘴就要撕咬上去。
中年男人雖然受傷嚴重,但好在還有力氣掙扎,一時間還沒被黑熊得逞。
這還可好?
陽康反應快速,趕忙拿起手中的柳樹枝向大黑熊抽去。
說來也奇怪,按照那頭熊的體格來說,應該是完全不用怕陽康的柳樹枝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偏偏被這柳樹枝給抽了回去。
大黑熊吃痛,憤怒的瞪著陽康,咆哮一聲後,又向著陽康衝來。
看見這一幕,陽康不慌不忙,因為這正是他想要的,只見他握住手中的柳樹枝在空中畫了個簡易八卦圖並振振有詞道:“柳風得陰綠,抽魂九寸生,開!”
唸完口訣後,陽康握著那一截柳樹枝照著撲上來的大黑熊的面門就抽了過去。
只聽“啪”的一聲,整個柳樹枝都被抽碎了,那大灰熊也被柳樹枝給抽昏了過去。
見黑熊失去了意識,陽康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話說,剛才的那一招可不是胡來的,而是王家的陰陽術之一,名為打魂決。
顧名思義,這招抽到對方身上並不會有多大的痛處,但卻可以對靈魂造成傷害,不過,需要拿柳樹枝或者其他陰性物品配合對應的法決才可以做到。
其實陽康剛才來的路上就已經默默運起了口訣,所以才可以一擊制勝,成功的從熊瞎子手下救了這個兄弟。
書歸正傳,陽康扔掉了手裡的半截樹枝,回頭向已經昏倒在地的那個中年人走去。
剛才在遠處的時候沒太注意,現在走近了一看,陽康只覺得冷汗直流。
因為是夏天,所以這男人沒有穿太厚的衣裳,而現在,衣裳已經變成了幾塊碎布掛在了男人的身上,幾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足有二三十公分長,還在向外淌著血,那皮開肉綻的後背已經殷紅了一大片草地,人也完全昏死了過去。
可陽康何許人也,那可是十二歲就能和死人打交道的一把好手啊,鎮定下來後,陽康擦了擦冷汗,從自己的衣服上撕開了幾個布條,幫這個男人簡單的包紮了一下,揹著他向山下嫩江走去……
剛才也說了,這裡離嫩江也不算太遠,但陽康揹著個半死不活的人,向山下又能走的了多快?
本身他就身體瘦弱,這些年在外地流浪風餐露宿,餓一頓飽一頓的更是沒什麼力氣,過了十幾分鍾,他就覺得氣喘吁吁精疲力盡了,可現在的路程也只是下了山腳不遠而已,這讓陽康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就在他已經雙腿發軟馬上要走不動的時候,天無絕人之路,打南邊來了一個牛車。
陽康看到這牛車,心裡激動不已,連忙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道:“老鄉,快來快來,救人命吶,這有人被熊瞎子掏啦!”
牛車越來越近,陽康揹著這個生死不知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去……
落日的餘暉呈現出一種無可睥睨的暖色調,緩慢的擁入了地平線,用它最後僅存的光芒為萬物又覆蓋上了一層金黃,一顆顆狗尾草在隨風搖盪,好像在陪伴著夕陽結束今天最後的落幕,那景色像夢一樣唯美,卻又不失真實。
這北方的夕陽很美,餘暉照在了坐在院子裡的陽康身上,暖暖的。
陽康已經不記得南方的夕陽長什麼樣子了,他只記得,南方的滿天星辰深邃明亮。雖然和在北方看的是同一片天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
或許等會就能看到星空了吧,每天的星辰都一樣,可大地上生活著的人卻每天都不一樣。
這些星星會不會也在嘲笑人們忙忙碌碌呢?
“陽康兄弟!樹德醒了?!”
陽康回過了神,聽著屋子裡傳來的聲音,心頭一震,這都一天一夜了可終於醒了。
他沒有多作耽擱,慌忙起身快步朝屋裡走去。
“我……我在哪?”
這個名叫樹德的人緩緩的張開了有些發乾的嘴唇虛弱的說道:“老李大哥,我為啥在你這?!”
老李看著樹德醒了過來十分的開心,拿起了旁邊的茶缸邊喂樹德喝水邊說道:“你可算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了。還能為啥,你不記得啦?你被熊瞎子給掏了,是這位陽康兄弟救得你,還把你給背了回來。這不嗎,半道上遇見我去城裡回來,知道你媳婦懷孕都快生了,怕她照顧不了你,就把你拉到這來了。陽康兄弟好本事啊,給你止住了血不說,還把傷口給你縫上了。”
樹德想了想後,終於好像想起來了什麼似的,他想要起身,不過後背的疼痛讓他冷汗直淌,倒吸一口涼氣。
現在的他根本就直不起身。
無奈之下,樹德只好對著陽康說道:“陽康兄弟是吧,我想起來了,謝謝你救了我。不瞞你說,我家裡的媳婦都快生了,我本來想著昨天能上山上找點木材,也能讓我媳婦吃的好一點,但沒想到遇到了熊瞎子,唉,啥也不說了,恩人吶,謝謝你啊!”
陽康看著眼前的這個名為樹德的人,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只見他坐在了炕邊,安慰的說道:“有啥謝不謝的,我這路過就幫了你一把,談不上什麼恩人,而且救你也不光是我一個人的事,要是沒有老李大哥,估計我也救不了你。”
樹德聽了這話,邊點頭邊感激的衝著老李說道:“老李大哥,也謝謝你啊,真多虧了你們,我孫樹德才沒有死在那荒山上啊。”
兩人都笑著沒說話,卻已經用眼神告訴了樹德,這都不算什麼。
這時老李嫂子端著一碗草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炕邊道:“樹德老弟,快把這草藥喝了吧,對你有幫助,好的快!”
看著老李嫂子手裡的草藥,樹德點了點頭,又客氣了幾句,這才緩緩的喝下了草藥。
樹德醒了過來,陽康就放心了不少,畢竟醒著才能喝草藥吃飯,才能活下去,如果一直不醒的話,估計就真的撐不住了。
不過陽康也知道,人既然醒了,那麼自己在這的意義也就不大了,於是他對著老李說道:“李大哥,樹德大哥既然醒了,那我也就不必要再在這待下去了,我這就要走了。”
聽到這話,老李當然不同意啊,慌忙的攔著陽康:“誒,陽康兄弟這是說的哪裡話,除了你現在沒有人能給樹德配草藥了,再說了,他現在身體也不好,萬一晚上鬧騰起來,我們也沒辦法幫他啊,要我說你還是多住幾天吧,等他能下地走路你再走也不遲啊!”
還沒等陽康開口,李嫂就接上了話茬:“可不嘛可不嘛,陽康兄弟,你就再住幾天,反正你也沒有急事對吧,那就多幫幫咱們吧,咱們都是鄉下人,也不會配草藥,你一走,樹德兄弟怎麼辦啊!”
陽康想了想確實,如果自己不在這,他們就沒辦法給樹德熬藥,那樹德怎麼辦?
反正這麼多年過來了,自己也不知道那枯木的進展,多待幾天又能怎麼樣呢?
可當時的陽康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多待的這幾天,竟然是幾十年……
又過了幾天,樹德的傷勢雖然好了些,可臉上卻一直沒有什麼笑容。
這讓陽康很是不解,便詢問了樹德,原來他媳婦這個月就要生了,現在的樹德自己都照顧不了,更別提照顧自己媳婦了。
陽康笑了笑,眼前的漢子確實是個知道顧家疼媳婦的好人,這樣的好人,自己怎麼能忍心不去幫他呢?
於是這段日子裡,陽康一直在孫家李家兩頭跑,一邊照顧孫樹德,一邊則照顧已經九個多月身孕的孫嫂子,雖然累是累了點,可陽康從來沒有抱怨過,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幫助著孫樹德一家。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不到一個月,孫樹德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而她的媳婦也終於在這幾天生了個大胖小子,這給孫樹德樂的,三十歲的漢子,愣是把眼淚都憋了出來。
孫樹德抱著自己的兒子,哭著給陽康跪了下來,直說陽康是好人,幫了他一家,自己願意給陽康做牛做馬,不會有一句怨言。
陽康慌忙扶著他起來,笑著說道:“都說了這沒什麼,我又哪裡會讓你做牛做馬呢?”
孫樹德起身後,流著眼淚望著陽康,彷彿看著神仙一般:“陽康老弟啊,真是太感謝了,要不你給我兒子起個名字吧,也算讓這孩子知道,他的出生,是因為遇到了大貴人吶!”
陽康接過了娃娃,看著他的小臉,只見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甚是可愛,地閣方圓卻並沒有天庭飽滿,那眉心中間還沾著一粒不知名的沙子。
陽康覺得有點奇怪,伸手想要幫他擦去,卻發現沙子還沒被他觸碰到立馬風化散入了空中。
這讓陽康一驚,趕緊抬手掐起了這孩子的生辰八字,為他算起了命格。
其實當年為了準備尋找破解之法,陽康已經把王家陰陽術的九成都學了下來,還學了很多禁術,因此還成了被趕出家門的理由,雖然很多道法陽康並不精通,但算個命格還是很輕鬆的。
這一切都看在了孫樹德的眼裡,他並沒有太過吃驚,彷彿早就知道陽康會這一手一般。
見陽康一直沒有反應,孫樹德等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問:“老弟啊,怎麼樣啦?”
陽康有些失身,自言自語的回了八個字“沙石點粒,石峰亦成。”
孫樹德自然聽不懂,不過他也知道,這應該是自己兒子的命格批語,思考了一會,孫樹德硬著頭皮說道:“那……那這孩子小名就叫成子吧,大名還得請老弟起啊!”
見孫樹德這樣,陽康覺得不太對啊,自己不是第一次露這手嗎?這孫樹德怎麼一點都不驚訝,怎麼還知道那是批語呢,便問道:“你怎麼不驚訝我說的話呢?”
孫樹德笑了:“那天老弟柳樹枝打熊瞎子的那一手我看見了,既然這些天你一直沒提自己的事,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我想過很多次了,能有那種功夫的肯定是身懷異術,我孫樹德是個普通人,知道不該我知道的,就不要去問,如果陽康老弟想說,肯定會自己說的。”
孫樹德這話說的雖然沒有之前感激陽康之時激動,但卻比之前更讓陽康吃驚,原來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沒問而已。
此人如此善解人意,當真是個好人。
直到這時,陽康的防人之心才徹底放下。
雖然心裡翻江倒海,陽康表面上卻還是古井不波的樣子,只見他點了點頭,繼續道:“這孩子天生土命,確非常人之土,他命格堅毅,雖不峻嶺卻穩重踏實,日後得遇貴人,便會是富貴之命,等等……不……峻嶺……穩重……踏實……”
陽康忽然想到,自己爹當年跟自己講石峰寓意的時候說的不就是並非峻嶺卻又穩重踏實的感覺麼?
想到這,陽康慌忙問道:“樹德大哥,這裡是哪裡?”
孫樹德有點摸不到頭腦,但還是老實回答奧:“這裡是春江啊,這附近有條江,曾經的老一輩開荒就是因為那條江才得以生存了下來。當時的人們心思單純,想讓那條江能夠長長久久的養育這裡的人,就把這裡起名春江了。”
這一回答讓陽康驚呆了,他在心裡默默的想:“春江?石峰亦成?這一切怎麼會這麼巧?難道,這裡就是……那麼也就是說枯木也並非是個地方,而是一個人?石峰腳下……莫非就是這孩子的後代?”
想到這裡,陽康感覺自己的心臟蹦蹦直跳。
以前的一幕幕從腦海閃過,那個夜晚,父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閃爍。
此時此刻,陽康才悟到了因果。
原來好人真的會有好報的,要不是自己救了孫樹德,要不是自己照顧他的媳婦,自己又怎麼能找到枯木的線索?
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種下了因,而那果,也已經在幾十年後等著他了。
想到這裡,陽康不禁傷感了起來,爹並沒有騙他,一切都是真的!
爹倒在了河邊不遠,也是寓意這並不是沒有盡頭的滅頂之災,而是說災難結束後,才會找到這夢中所在。
災難結束,才能有破解之法……
孫樹德看著陽康悲喜交加的複雜神態,心裡也不由得擔憂了起來,忙輕聲問道:“陽康老弟,陽康老弟?怎麼了?你沒事吧?”
只見陽康大笑著,眼神堅定的說道:“沒什麼,大哥,這孩子就叫孫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