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燒與採藥人
後半夜，顧清雲的狀況急轉直下。
白日建造竹筏的勞碌，海風帶來的溼氣，以及連日來積累的疲憊，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沖垮了他本就脆弱的防線。
低燒轉為高燒。
他在乾草鋪上輾轉反側，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引發一陣陣難以抑制的劇烈咳嗽。
身體滾燙，卻又感覺深處散發著寒意，冷得他牙關都在微微打顫。
他試圖運轉那微弱的養生法門，但高燒如同燎原之火，將那點微弱的氣流衝擊得七零八落。
汗水浸溼了道袍和身下的乾草，黏膩而冰冷。
他知道自己需要水，需要降溫，但渾身乏力，連撐起身體的力氣都幾乎耗盡。
黑暗中，他只能緊緊蜷縮起來，對抗著一波強過一波的暈眩和不適。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在寂靜的夜裡傳出棚屋。
……
第一個被驚醒的是蘇幼晴。
她本就睡得淺，那壓抑而痛苦的咳嗽聲如同重錘敲在她心上。
她立刻起身，甚至來不及披上外衣，只穿著單薄的裡衣，便快步走到顧清雲的棚屋外。
“顧清雲？”她壓低聲音，帶著明顯的急切。
裡面只有更加劇烈的咳嗽聲作為回應。
蘇幼晴不再猶豫，輕輕推開門。
月光混合著遠處火堆的餘燼微光，照亮了棚屋內的情形。
顧清雲蜷縮在乾草鋪上，身體微微發抖，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嘴唇乾裂，額髮被冷汗徹底浸溼。
他半睜著眼，眼神渙散，似乎已經有些神志不清。
蘇幼晴的心猛地一沉。
她快步上前，伸手探向他的額頭。
觸手一片滾燙！
溫度高得嚇人。
“水……”顧清雲無意識地呻吟了一聲，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蘇幼晴立刻拿起旁邊所剩無幾的清水竹筒，小心地扶起他的頭，一點點喂他喝下。
顧清雲貪婪地吞嚥著，但大部分水都因為咳嗽而溢了出來，打溼了他的前襟。
喂完水，蘇幼晴看著他痛苦的樣子，眉頭緊鎖。
她帶來的草藥裡，雖然有驅寒安神的，但對於這種來勢洶洶的高燒，效果有限。
必須找到退燒的藥材。
她想起白天在竹林更深處，似乎看到過幾株葉片呈鋸齒狀、帶著特殊清苦氣味的植物，那似乎是某種有退熱功效的草藥。
但是……那裡已經超出了節目組劃定的相對安全區域，而且是在深夜。
她看了一眼懷中氣息急促、渾身滾燙的顧清雲，眼神閃過一絲決然。
她輕輕將他放平，用自己乾燥的外袍蓋在他冰冷的、被汗水溼透的身上。
然後，她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出了棚屋。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沒有去拿那把芭蕉葉傘。
只是憑藉著記憶和對草藥氣味的敏感，以及微弱的月光，她一頭扎進了漆黑冰冷的雨林。
夜間的叢林，危機四伏。
溼滑的地面，低垂的、可能帶有尖刺的藤蔓，還有潛伏在黑暗中的蛇蟲。
蘇幼晴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小心。
她屏住呼吸，仔細分辨著空氣中的氣味，耳朵捕捉著任何不尋常的聲響。
冰冷的露水打溼了她的褲腳和衣袖，帶走了身體的溫度。
樹枝刮過她的手臂和臉頰，留下細微的刺痛感。
但她沒有絲毫停頓。
腦海中只有顧清雲那張燒得通紅、痛苦喘息的臉。
終於，在一處背陰的岩石旁，她找到了那幾株在月光下泛著微光的鋸齒葉植物。
她迅速而小心地採集了足夠的葉片，用衣角包好。
然後，立刻沿著來路返回。
腳步比來時更快，更急。
……
顧清雲在昏沉中，感覺自己像在火上烤，又像在冰水裡浸。
混亂的夢境和現實的痛苦交織在一起。
他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在青雲觀裡，叔公熬著苦澀的藥湯，叮囑他靜心養氣。
又彷彿回到了京影的練功房，汗水揮灑，夢想觸手可及。
然後，一切破碎，只剩下無邊的病痛和虛弱。
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熱度吞噬時，一股清涼的、帶著強烈苦澀氣味的液體，被小心翼翼地渡入他的口中。
那味道極其刺激，讓他昏沉的意識都清醒了幾分。
他艱難地睜開眼。
模糊的視線裡，是蘇幼晴近在咫尺的臉。
她的髮絲凌亂，沾著夜露和碎葉，臉頰和手臂上有幾道新鮮的劃痕，在微光下泛著紅痕。
她的眼神專注而堅定，正一手扶著他的頭，一手拿著一個竹筒，將裡面墨綠色的、散發著濃郁苦味的藥汁，一點點餵給他。
“喝下去。”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還有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
顧清雲順從地吞嚥著。
藥汁極其苦澀，難以下嚥。
但每一口下去，都彷彿有一絲清涼滲透進灼熱的五臟六腑，暫時壓制住了那肆虐的火勢。
喂完藥，蘇幼晴並沒有離開。
她打來冰冷的溪水，用乾淨的布巾浸溼，小心地敷在他的額頭和脖頸動脈處，幫他物理降溫。
她的動作輕柔而熟練，指尖帶著夜露的冰涼，偶爾觸碰到他滾燙的皮膚，帶來片刻的舒緩。
顧清雲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有些單薄，卻彷彿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他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一串嘶啞的氣音。
蘇幼晴按住他想要抬起的手。
“別說話，儲存體力。”她低聲道，語氣不容反駁。
她繼續用冷水為他擦拭，更換額頭的布巾。
每隔一段時間，就探探他額頭的溫度。
高燒依舊，但似乎不再那麼毫無節制地攀升。
劇烈的咳嗽也稍微平復了一些。
顧清雲在她的照料下，昏沉的意識終於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只是這一次，不再是痛苦煎熬的昏迷，而是帶著一絲藥力維持的、相對安穩的沉睡。
蘇幼晴守在他身邊，直到天邊泛起第一縷微光。
她看著顧清雲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和那蒼白憔悴卻難掩清俊輪廓的臉，眼神複雜。
她輕輕取下他已經變溫的布巾，準備再去浸些冷水。
起身時，一陣眩暈襲來，她踉蹌了一下，扶住牆壁才穩住身形。
一夜未眠，加上精神高度緊張和夜探叢林的勞累，她也幾乎到了極限。
她深吸一口氣，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拿起布巾，再次走向溪邊。
晨曦透過樹葉的縫隙，照進棚屋。
落在顧清雲沉睡的臉上，也落在蘇幼晴離去時那疲憊卻依舊挺直的背影上。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似乎悄然改變了某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