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黃得功的愧疚
宴會終了，杯盤狼藉，空氣中仍殘留著陣陣酒香，高傑、李過、左夢箕三人各懷心思，恭敬地告退離去。
朱慈炫看著他們消失在亭臺遠處的身影，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化作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他正欲起身返回內殿，卻見一人去而復返，正是老帥黃得功。
“陛下，老臣有事懇請。”黃得功行至御前，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道。
朱慈炫有些意外，抬手虛扶道：“黃卿請起，有事但說無妨，不必如此。”
黃得功卻沒有起身，反而將頭埋得更低，哽咽的回道：“老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革去臣這郡王一爵！”
朱慈炫眉頭微蹙，但並未動怒，只是平靜地問道：“黃卿，這是為何？莫非是覺得朕賜下的王爵，辱沒了你？”
“臣萬萬不敢，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恨不能肝腦塗地以報陛下，但也正因如此，臣方才覺著受之有愧，無顏承受啊。”黃得功抬起頭來，虎目含淚道。
“黃卿心中有愧，可是因為壽州一戰？”朱慈炫輕嘆一聲道。
“正是。”
朱慈炫神色一肅，示意左右侍從退遠些，然後親自走上前，彎腰扶住黃得功的手臂，用力將他攙起：“給朕好好說說。”
黃得功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好心緒，才緩緩道來：“陛下，當初豪格率清軍主力猛攻壽州，守將總兵張傑，率麾下兒郎一萬餘人，誓與城池共存亡。
他們打得慘啊，城牆被紅衣大炮轟塌了數次，將士們就用血肉之軀去堵，箭射光了，就用石頭砸，刀砍捲了，就抱著韃子一起跳下城牆！
張傑他身被數十創，猶自揮刀力戰，最後力竭殉國。
城破之時，我那一萬餘名好兒郎，無一投降，盡數戰死。
是臣救援不及，是臣用兵失當，若臣能早到兩日，若臣能洞察敵情，壽州或許可保，張傑和那一萬弟兄或許就不用死。
如今他們埋骨他鄉，連個全屍都未必能尋回，而臣卻因全域性之功，安然受此郡王高位，錦衣玉食，位極人臣，因此臣問心有愧！”
一番話，字字泣血，句句含悲，朱慈炫靜靜地聽著，臉上也浮現出動容，此戰雖然第二兵團損失最大，但恰恰也是第二兵團，在黃得功的帶領下，展現了明軍最頑強、最堅韌的意志力。
朱慈炫長嘆一聲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勝負豈能盡如人意？壽州之失，也有朕之過，你部本就缺額，朕還調了田雄兩萬精銳去替高傑守後路。
朕若因一城一地之失，便苛責大將，甚至奪其爵位，豈非令前線將士寒心？讓後來者畏首畏尾？”
“陛下，可是那一萬將士…”
朱慈炫打斷了他的話道：“他們的血，沒有白流，正是因為他們，以及千千萬萬像他們一樣英勇無畏的大明將士，才拖住了清軍主力，為其他戰線爭取了時間，最終奠定了我大明此次抗清的勝局。
他們的犧牲是光榮的，朝廷會厚加撫卹，他們的英靈，亦將永享血食。
黃卿，你是老將，當知為帥者，既要贏得起，也要輸得起，這王爵，不是你一人之榮耀，它是朕，是朝廷，乃至全天下百姓，對你們第二兵團全體將士們的認可。
你若辭了，讓那些浴血奮戰、最終活下來的將士們如何想？”
黃得功怔怔地聽著，皇帝的話如同重錘，敲打在他的心頭，將他從自責的泥沼中一點點拉出，是啊，自己不能光想著那些戰死的人，他還得帶領著那些活下來的兄弟們繼續走下去。
見黃得功神色有所鬆動，朱慈炫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
他話鋒一轉道：“黃卿，朕不讓你辭爵，不僅是為了撫慰你心，更是因為朕有重任要託付於你，宴會之上，人多眼雜，有些話不便明言。”
黃得功精神一振，收斂悲容，肅然道：“還請陛下明示。”
“朕要你率部前往長沙，並非僅僅駐防而已。
其一，如今四川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秦良玉老將軍雖威震西南，然年事已高，力有未逮。
第二兵團駐守長沙，需為其後援，必要時可揮師入川，協助秦老將軍徹底平定川中，確保我大明西南門戶穩固。”
“臣，義不容辭。”黃得功拱手應道。
朱慈炫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其二，也是此行的重中之重。
西南之地，苗、彝、土家等各族聚居，歷來被稱為南蠻之地，朝廷以往或剿或撫，總難長治久安。
所以朕準備讓愛卿前去安撫西南各部。”
“陛下，臣一個帶兵打仗的武將，做這種事恐怕不合適吧。”黃得功低聲回道。
朱慈炫擺了擺手道：“無妨，雲南的黔國公沐天波會協助你。
你要代朕，好生撫慰西南各級土司、頭人及百姓，傳達朕意：以往種種，既往不咎，自今而後，只要他們心向大明，遵奉朝廷號令，便是我大明子民，與漢民一體看待，絕無歧視。
朝廷會興辦學堂，教授耕織，通商惠工，使其共享太平之利，若有冤屈，可直接上達天聽，朕必為其做主。”
黃得功聽得心潮澎湃，他明白，天子這是想從根本上解決西南問題，而不只是靠武力震懾。
“當然了，若是真有那種不服王化，冥頑不靈之輩，你也不用客氣，該殺就得殺，千萬不能手軟。”朱慈炫冷聲叮囑道。
“陛下放心，老臣明白這其中的分寸。”
最後，朱慈炫丟擲了一個更不可思議的任務：“為了彰顯朝廷誠意，徹底消除隔閡，朕特准卿在西南補齊三萬人的缺額。
而這三萬人，朕要求卿，一律從西南各寨、各部族的青壯中招募！”
黃得功大吃一驚道：“陛下，這招募當地土人入伍，而且數量如此之巨，萬一其心不穩…”
“沒有萬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們既是我大明子民，為何不能從軍報國？
讓他們與漢家兒郎一同操練，一同征戰，穿同樣的戰衣，吃同樣的糧餉，受同樣的封賞，建立同樣的功勳，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的打破隔閡，讓他們感受到朝廷的信任，將他們牢牢綁在大明的戰車之上。
這遠比十萬大軍的武力震懾，更為有效，也更為長久。”朱慈炫語重心長的解釋道。
聽了這番話，黃得功不禁點頭贊同道：“陛下遠慮，老臣佩服至極啊。”
“黃卿，事關乎西南百年安定，朕將此重任交予你，不知你是否還有辭爵之意？”朱慈炫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
黃得功挺直腰板，朗聲回道：“陛下放心，臣此去長沙，定全力完成陛下的託付。”
“好，朕等的就是這句話。
黃卿，待西南大定，朕親自為你慶功。”朱慈炫豪邁的說道。
西南之地，各族雜處，土司林立，歷來都是朝廷的心腹之患，然而在明末這個特殊時代中，西南各族的百姓卻始終站在大明這一方，由此可見，西南之地大有可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