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高一功和顧炎武
儘管朱慈炫以恩威並施之策，穩住了四位手握重兵的主帥，但另一個更為根本的危機卻已是迫在眉睫，急需解決，那就是朝廷如今無人可用了。
尤其是在飽受兵災的兩湖、江西、淮海等省，情況更是觸目驚心，曾經的州府縣衙，或毀於戰火，或人去樓空，官印蒙塵，案牘散落。
沒有官員，新政靠什麼實施？為此吏部尚書張慎言最近是沒少找朱慈炫訴苦。
無奈之下，朱慈炫索性下了特旨，開一場恩科，不拘常例，廣納賢才，天下士子，無論此前功名如何，皆可赴南京參加國子監的特別招考，一旦考中，在國子監經過三個月的緊急“鍍金”培訓，便可外放為官，填補空缺。
此令一出，大江南北的讀書人聞風而動，懷揣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夢想，蜂擁而至南京。
一時間，南京城內客棧爆滿，房租飛漲，連帶著筆墨紙硯、書籍古董的生意都好了不少，秦淮河上的畫舫，絲竹聲也比往日更顯喧囂。
士子聚集之地，自然少不了高談闊論，而這“新政九條”，便是他們議論的核心焦點。
對於新政，贊同者有之，觀望者有之，私下裡罵罵咧咧、覺得動了自家乳酪的，更不在少數…
南京城中，最有名的酒樓之一，便是坐落於夫子廟附近的狀元樓，這日午後，樓上雅座，兩位青年士子正臨窗對飲。
一人身著青衫，面容清癯，目光銳利，正是日後名動天下的大儒顧炎武，此時他尚是青年，但眉宇間已有一股憂國憂民之色。
另一人則穿著寶藍色直裰，相貌俊朗，眉梢間帶些不羈，乃是復社名士，以任俠豪氣著稱的孫臨，他們二人都是來參加此次國子監考試的，因為住在了同一間客棧，且見識皆不凡，便慢慢的相交為友。
“寧人，你看這新政九條，條條如刀，刀刀見血啊，尤其是這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和攤丁入畝法，不知戳了多少人的肺管子，聽說不少致仕的閣老、在籍的鄉紳，家裡都快成水陸道場了，日夜咒罵不絕。”孫臨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冷笑一聲道。
顧炎武放下酒杯，神色平靜的回道：“克鹹兄，國之將亡，必積弊甚深。
張太嶽當年行一條鞭法，清丈田畝，便已觸怒權貴，可惜人亡政息，今上欲挽天傾，不行霹靂手段，難顯菩薩心腸。
官紳不納糧，賦役盡歸小民，貧者愈貧，富者愈富，此乃取亂之道，而今日之痛，不過剜除痼疾之必然陣痛，若因幾聲咒罵便畏縮不前，則我大明，才真是危如累卵了。”
“哈哈，寧人高見，與那些只知死讀八股，不通時務的酸子，真是雲泥之別。
還有那全面開海及一條鞭法，皆是開源富國之良策。
只是這改良考成法，加入民情一項，且權重達到三成，只怕下面那些官員，又要絞盡腦汁，琢磨如何粉飾太平了。”孫臨撫掌大笑道。
“事在人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自古皆然。
但總比以往只問錢糧，不管百姓死活要強。
依小弟之見，此法關鍵在於執行之人，是否有真心為民之念。”顧炎武淡淡的回道。
二人正議論間，忽聽樓下傳來一陣更大的喧譁，只見幾名報童揮舞著剛出爐的《大明日報》，尖著嗓子吆喝道：“號外！號外！陛下特旨，冊封靖國公黃得功為廬州郡王，興國公高傑為歸德郡王，四大郡王賜京賜府邸，財寶無數，榮寵無極！”
此訊息一出，瞬間在狀元樓炸開了鍋，報紙被搶購一空，士子們圍在一起，議論紛紛。
“什麼？又封了兩個郡王？還是黃得功和高傑？黃得功倒也罷了，畢竟是宿將，聽說在江北打得慘烈。
那高傑是什麼人？流寇出身啊！陛下竟也封了王？這恩賞未免太濫了吧！”一個瘦高個士子瞪大了眼睛，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
旁邊一個圓臉士子立刻附和道：“是啊，武人跋扈，本就難制。
如今陛下如此厚待，讓他們位極人臣，裂土封王，長此以往，只怕是唐末藩鎮之禍重現啊！”
“慎言，慎言！
如今正是倚重武將之時，此話若是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裡…”一個年長計程車子連忙勸阻道。
“怕什麼？我等讀書人，仗義執言而已，治國平天下，終究要靠聖人之道，禮義廉恥。
武夫逞勇，能保一時平安，豈能奠萬世基業？”那瘦高個士子梗著脖子回道。
樓上的顧炎武和孫臨將樓下的議論聽得一清二楚。
孫臨嗤笑一聲，對顧炎武低聲道：“聽聽，腐儒之見，聒噪得很。
沒有黃得功、高傑這些武夫在江北拼命，哪有他們在這裡安穩地議論朝政？”
顧炎武也微微搖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如今社稷危如累卵，陛下用武將以安天下，乃是明智之舉，這些議論者，只看到武將受封的榮耀，卻看不到他們在沙場浴血，看不到壽州城下那一萬具寧死不降的忠骨。
若論寒心，誰又能寒了那些為國捐軀將士的心？”
他的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豪邁之氣，鄰桌几個原本也想附和樓下議論計程車子，聽到顧炎武的話，不由得面紅耳赤，訕訕地閉了嘴。
孫臨摸著短鬚低聲問道：“寧人，你說陛下在京中賜府邸，有沒有讓高傑等人質子的想法？”
顧炎武一臉平靜的回道：“若高傑等人識相，應該主動提出，不要讓君父為難。”
“正是此理！”孫臨點頭應道。
這時，樓下關於封王的爭論還未停歇，那瘦高個士子見眾人支援，愈發得意，高聲道：“即便要賞功，厚給祿米，加封虛銜便是了，何至於封王？王爵何等尊貴，豈是武夫可輕授？這分明是壞了祖宗規矩！”
他話音剛落，就聽角落裡一個悶雷般的聲音突然響起：“放你孃的狗臭屁。”
眾人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只見角落坐著一條大漢，穿著尋常布衣，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看就是出身軍中。
這大漢不是別人，正是隨李過來京城見世面的高一功，雖說他曾追隨李自成攻入過北京，但這南京城卻是頭一遭來。
幾日盤桓，他才驚覺金陵的繁華奢靡竟更勝燕京，尤其是那秦淮風月，真真叫人目眩神迷，流連忘返，昨夜他便醉臥於一條畫舫之中，今早宿醉未消，信步踏入這酒樓想用些飯食醒神，沒想到卻碰見這麼一群腐儒。
高一功心中不禁暗罵一聲：“真是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