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天子立信
明朝的朝會制度承古啟今,規制非常嚴謹,主要分為大朝、常朝等,大朝僅在元旦、冬至、萬壽聖節等重大節日舉行,於奉天殿進行,規模宏大,禮儀性最強,但通常不處理具體政務。
常朝則是皇帝日常接見臣工、處理政務的朝會,一般在奉天門或武英殿、文華殿等偏殿舉行,在京官員,依品級皆有參與常朝之責,朝會時,百官依文武品級分班肅立,御史糾儀,秩序井然,奏事、廷議、頒佈詔令等多在此間進行,是國家運轉的核心儀式。
在朱元璋期間,因為老朱比較勤快,常朝是每日都堅持舉行,但後面的那些帝王可做不到了,於是明朝的常朝頻率在不同時期變化很大,比如嘉靖和萬曆這對三十餘年不上朝的爺孫,那常朝基本上就等於取消了。
而自從朱慈炫正式掌權以來,則取了一箇中間數,那就是五天一朝,一天一朝,朱慈炫沒那麼勤快,但若如嘉靖、萬曆那般徹底荒廢朝政,朱慈炫也有些不好意思。
而今日,正是七月初一,常朝之日。
南京皇城,武英殿,殿內檀香嫋嫋,文武百官依序分列丹墀兩側,緋袍青服,井然有序。
御座之上,朱慈炫身著常朝袍服,面容雖仍帶些許少年的清俊,但眉宇間已凝鍊出超越年齡的沉穩與威儀。
雖說如今新政十日之期未到,但一些前期的鋪墊之事,朱慈炫也想趁著這次朝會定下來。
待幾項緊急軍務和日常政務奏對完畢,殿內氣氛稍緩,朱慈炫並未往常般宣佈退朝,而是對侍立一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韓贊周微微頷首。
韓贊週會意,上前一步,展開了一卷明顯是精心謄錄的冊簿,他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嘗聞,民無信不立,國無信則衰。
當初在安慶校場,王師誓師東征,闔城百姓,簞食壺漿,毀家紓難,獻金獻物,其情可感,其義可昭,實乃支撐朕與眾將士們戮力向前之支柱!
當日朕曾言:此錢暫借,待朕凱旋,必雙倍奉還,今蕪湖之役已捷,王師振旅,雖恢復之業維艱,國庫雖未豐盈,然君王一諾,重逾千金,著戶部,即日依《安慶民人助餉冊錄》,按原獻數額,雙倍償還,即刻執行,不得延誤!”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泛起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像王鐸這種親歷安慶校場那感人一幕的官員,已經是包含熱淚了。
不等眾人細想,韓贊周已經捧著那本厚厚的冊子,開始高聲唱喏,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卻將百姓們的赤誠,重重地砸在每一位朝臣的心上:“安慶東城,耆老趙德全,獻銀十五兩,償三十兩!”
“南街販夫李四,獻銅錢三千文,償錢六千文!”
“秀才周明遠,獻亡妻殯葬銀十五兩,償三十兩,另賜‘義民’匾額,旌其門閭!”
“烈屬周王氏,獻子雖未納,然其忠烈之心,天地可鑑,賞銀五十兩,賜‘忠烈之門’匾額,由地方官按時撫卹!”
……
一條條,一項項,細緻到幾錢幾分,伴隨著韓贊周那平直的語調,將安慶百姓那日傾其所有的支援,與皇帝金口玉言的承諾,清晰地展現在滿朝文武面前。
隨著一條條記錄念出,殿內的騷動漸漸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越來越沉重的寂靜。
高弘圖微微頜首,天子這是為新政立信啊,向天下臣民,昭示新朝言出必行、不負民望的決心。
當冊簿上最後一個名字念畢,武英殿內落針可聞。
朱慈炫這才緩緩從御座上站起身,他緩緩掃過每一位臣工的臉龐,沉穩有力的說道:“眾卿都聽到了,也看到了。
這便是朕的子民,在國家危亡之際,他們願意獻出活命錢、養老銀,甚至最後的血脈香火。
他們圖的什麼?圖的是我大明能存續,圖的是漢家衣冠不絕,民能信我、助我至此,朕與朝廷,若連這點承諾都無法兌現,還有何顏面立於這天地之間,有何資格統領這億兆黎民?
今日償還安慶之債,便是要向天下昭告:朝廷,言出必踐!君王,一諾千金!”
“陛下聖明。”眾臣拱手拜道。
朱慈炫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話鋒陡然一轉道:“然,眾卿亦知,北伐大業,道阻且長。
韃子仍竊據我中原神器,江南雖暫安,然強敵環伺,欲克復神州,非一朝一夕之功,仍需傾國之財力,支撐浩大軍需。
加賦於民,朕所不忍,此竭澤而漁,徒傷元氣;盤剝商賈,亦非長久,此自斷臂膀,損我活力。
故,朕思之再三,得一權宜之策,那就是發行北伐國債。”
然後衝著戶部尚書徐石麒笑道:“徐卿,你來詳細介紹一下此事吧。”
“諾,陛下。”徐石麒拱手應道。
徐石麒乾咳一聲,詳細闡釋了這前所未有的“國債”之策:“諸位同僚,國債是由朝廷面向官、民、商賈公開募集資金,出具正式憑證,約定一定期限,如三年、五年,到期後不僅償還本金,更支付一定的“息金”,息金為一成五。
此非強徵,乃自願認購,朝廷以江南各省未來稅賦為擔保,陛下以今日兌現安慶之債的信譽為保證,所籌集的每一兩銀子,皆專項用於北伐軍需糧餉、甲仗器械,其收支明細,由戶部、都察院共同稽核,定期昭告天下,接受萬民監督,此乃集天下之力,共赴國難之舉!
而這第一期,便先試行五百萬兩。”
方案丟擲,殿內一片寂靜,這個概念對於此時的明朝官員來說,太過新穎,也太過大膽,將國家用度與民間借貸聯絡起來,這確實是前所未有之壯舉。
而且這國債之策,乍聽之下,確實是解決軍需的妙法,不增賦、不盤剝,還能聚沙成塔,可細想之下,風險與疑慮便接踵而至。
朝廷的信譽,經萬曆、天啟、崇禎幾朝的折騰,早已非鐵板一塊,今日陛下雖擲地有聲地償還了安慶之債,但這國債週期長、數額大,誰能保證數年之後,朝廷還能如期兌付?
更何況,以江南的未來稅賦為擔保,這江南的未來,在如今這動盪時局下,又有幾分把握?
更重要的是,對於這些官員們而言,這不僅僅是一個國家政策,更是一場關乎自身政治站隊的考驗。
認購,是必須的,天子親自推動,又剛樹立了一諾千金的形象,誰敢不捧場?問題的關鍵在於,認購多少?
買少了,輕則被斥為吝嗇、不忠君事,可若是買多了,那更是引火燒身,你一個靠俸祿過活的官員,哪來這麼多現銀?豈不是明晃晃告訴天下人,自己是個貪官汙吏?即便自身相對清廉,家族頗有資財,此刻露富,也絕非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