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歸來
弘光元年六月初，大明皇帝朱慈炫的鑾駕自蕪湖啟程，返回南京。
訊息傳出，整個南京城沸騰了，自清軍南下以來，京師百姓無不提心吊膽，如今天子親臨前線，力挽狂瀾，逼退強敵，凱旋而歸，這無疑是給惶惑的人心注入了一劑強心劑。
鑾駕抵達南京正陽門時，已是六月初五的上午。
陽光熾烈，卻遠不及南京百姓心中的熱情，通往皇城的御道兩側，早已被聞訊趕來計程車紳百姓們圍得水洩不通。
五城兵馬司的兵士和京營抽調的人馬組成了人牆，奮力維持著秩序，但洶湧的人潮仍一次次試圖向前湧動，只為一睹天子的真容。
早在蕪湖時，朱慈炫便解散了大軍，高一功和郝搖旗已經率領主力兵團回到了襄陽，現在跟在朱慈炫身邊的只有御林軍和金吾衛兩部。
這兩部人數雖不算多，但甲冑鮮明，軍容鼎盛，更能凸顯出天子的威儀，畢竟能在皇帝身邊當差的侍衛，不僅要能打，樣貌身材也得出類拔萃。
朱慈炫本來是準備騎馬入城的，但卻經不住眾臣的勸諫，無奈之下，只好坐上了龍輦。
就在這時，梅春很不合時宜的來了一句：“陛下，這些首級怎麼辦？”
還不待朱慈炫說話，梅春便被一群文官給包圍了。
只見王鐸老夫子臉色鐵青，顫巍巍地指著梅春罵道：“梅春，你要是敢把這些汙穢之物帶進南京城，老夫就活剝了你。”
“今日可是陛下凱旋的國家大典，要是被你給衝撞了，本官就是拼著這身皮不要了，也要跟你不死不休。”視禮儀比命還重的陳子龍怒吼道。
“是啊，梅將軍，陛下凱旋，當以祥和之氣迎接萬民，彰顯天子仁德懷遠之量！”
“這些首級自有相關衙門處置，何須在此刻擾了聖聽，壞了氣氛？”
“當務之急是讓陛下安然入城，接受萬民朝拜，此乃國之大禮！”
梅春被這群唾沫橫飛的文官們圍在中間，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而其他武將們見狀也躲得遠遠的，生怕被殃及池魚。
朱慈炫苦笑一聲，擺了擺手道：“行了，這些首級就先送到紫金山去祭祀英烈吧，把俘虜的清軍戰旗帶上就行了。”
“諾，陛下。”梅春如蒙大赦，接到命令後，立刻就跑了…
龍輦再次啟動，儀仗重整，在更加和諧的氣氛中，向著近在咫尺的南京城門緩緩行去。
隨著距離城門越來越近，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浪撲面而來，透過微微晃動的珠簾，朱慈炫能看到無數張激動得通紅的臉龐，看到百姓們揮舞的手臂，看到孩童坐在父親肩頭好奇張望，看到老者在家人的攙扶下顫巍巍地想要下拜。
“開正陽門，迎陛下凱旋！”掌印太監韓贊周尖利的嗓音穿透了鼎沸的人聲。
沉重的正陽門在號令聲中緩緩向內洞開，將門後更為壯觀的景象展露出來，以內閣首輔高弘圖為首的文武百官們，依品級肅立，躬身行禮道：“臣等，恭迎陛下凱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就在不遠處，還有兩頂軟轎，應該是自己的兩位妃子。
看著高弘圖那花白的鬢髮，看著文武百官恭敬肅立的身影，再望向御道兩側匍匐在地的百姓們。
朱慈炫不顧禮儀的直接下了龍輦，來到高弘圖身前，在百官和萬民驚愕的目光中，伸出雙手，穩穩托住了老首輔的手臂。
“閣老年事已高，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高弘圖顯然沒料到皇帝會親自下車來扶，一時間有些失措，連聲道：“陛下，這如何使得，禮不可廢，禮不可廢啊…”
按照禮儀，朱慈炫是不能隨意下龍輦的，要一直坐著龍輦到承天門，昭告天地，升座奉天殿，方才算是完成了整套凱旋儀式。
“哈哈，這有何使不得？此番朕能在外安心禦敵，全賴高閣老與諸位愛卿在朝中穩定大局，籌措糧餉，使前線將士無後顧之憂，此乃定鼎之功，朕心中感念。
今日凱旋，見先生與諸卿安好，朕一時激懷罷了。”朱慈炫大笑道。
“老臣惶恐。”高弘圖老淚縱橫道。
朱慈炫微微頷首，目光炯炯地掃視著面前躬身肅立的文武群臣。
陽光灑在他年輕卻已顯堅毅輪廓的臉龐上，更顯帝王氣概。
城門洞內略顯幽暗，但前方豁然開朗。
朱慈炫的思緒飄回了半年前，那個他決定離開這座城池的時刻。
那時江北四鎮各自為政，左良玉跋扈難制，朝中黨爭暗流洶湧，清軍鐵蹄叩關南下，整個大明彷彿是一艘即將沉沒的破船。
而南京城內，更是處處瀰漫著悲觀、頹喪甚至是坐以待斃的氣息，他，一個剛剛憑藉特殊機緣登上帝位的年輕人，在許多人眼中，恐怕就是一個短命君王。
誰能想到，短短半年，局勢竟能扭轉至此？
朱慈炫轉身，面向御道兩側依舊匍匐的百姓，朗聲道：“大明的子民們，平身吧。
抬起你們的頭，看看這朗朗乾坤，如今清軍已退，家園得保，這大明的天，一時半會還塌不下來。
只要有朕在，只要將士用命，只要萬民同心，我大明，必將中興！”
“萬歲！萬歲！萬歲！”更加狂熱的歡呼聲直衝雲霄。
朱慈炫站在歡呼的浪潮中心，深吸一口氣，這才從容不迫地轉身，重新登上了龍輦。
珠簾落下，龍輦再次啟動，平穩而堅定地駛過大開的正陽門。
就在龍輦行經那兩頂等候的軟轎旁時，其中一頂軟轎的轎簾被一隻纖纖玉手微微掀起一角。
剎那間，卞玉京那張俏麗面孔出現在了朱慈炫眼前，她顯然精心妝扮過，雲鬢微松，珠釵輕顫，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柔情似水的看向朱慈炫。
朱慈炫的目光正好與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眸撞個正著。
沒有言語，甚至沒有明顯的動作。
朱慈炫的臉上，在看到這張面孔的瞬間，自然而然地漾開了一抹真切而溫暖的笑意。
卞玉京接觸到皇帝的目光，眼淚很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一切盡在這無聲的一瞥之中。
他知她數月來的擔憂掛念，她見他安然歸來，且初心未變，這就夠了。
卞玉京猛地垂下眼瞼，用微顫的手迅速放下轎簾，將自己重新隱入那片狹小的、卻此刻倍感安全的空間裡。
她靠在轎壁上，心臟仍在劇烈跳動，抬手輕輕拭去淚痕，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