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快刀斬亂麻
“常言道: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國有直臣,不傾其國;閣老,本宮雖是一介女流,但也明白這個道理。
而且陛下離京前也曾言,朝中若有變故,當以閣老之意為是。
但正因陛下如此信任,閣老才更該三思,雷霆手段固然能震懾宵小,可一旦洩露出去,恐怕會惹來一些無端指責,甚至讓人質疑陛下皇位的合法性…”卞玉京輕撫茶盞緩緩回道。
“娘娘是不贊同老臣這麼做了?”高弘圖微微一怔,不悅的問道。
卞玉京搖了搖頭道:“閣老莫要誤會,本宮自然是心向陛下的,只是本宮覺著治國如治水,堵不如疏,此事牽涉國本,更該明正典刑,依律而行,本宮以為,當交由刑部與大理寺會審。
不可由廠衛來私下處理。”
此言一出,高弘圖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過了良久,他方才輕嘆一聲道:“娘娘所慮確實周全,只是三法司會審,難免延宕時日,而且說不定還會引起更大的風波。
如今陛下已至廬州,元旦過後,便會率軍北上,若在這個節骨眼上,影響了前線戰事,悔之晚矣!
所以老臣還是堅持之前的做法,快刀斬亂麻,以絕後患。”
“如此做,確實對陛下有利,但閣老您,可是要擔上千古罵名的,擅殺前朝太子,陛下的堂弟,此罪身為臣子,又如何擔待得起?”卞玉京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宇中迴盪。
高弘圖聞言,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將茶盞輕輕放回案几。
他緩緩抬眼,古井無波的回道:“娘娘,老臣剛剛突然想起少年讀書時,先生曾說過這麼一句話:為臣者當如松柏,不畏風雪,亦不避斧鉞。
如今陛下將朝政託付於老臣,信任如山,此刻若因惜身而猶豫,致朝局動盪,前線軍心不穩,那才是臣子最大的不忠!
偽太子之事,必須在此刻,就在今日,徹底了斷,所有的罪孽,所有的罵名,就由老臣一肩擔下吧。”
話音落下,他向著卞玉京鄭重一揖,不再多言,轉身便向殿外走去。
卞玉京望著他決然的背影,突然喊道:“閣老,請留步。”
“娘娘還有何吩咐?”
卞玉京拿出一塊令牌遞給宮女,輕嘆一聲道:“閣老的擔當,令本宮佩服萬分,這是陛下臨行前交給本宮的,憑此可調動五千京營大軍,今日就交由閣老節制吧。”
高弘圖聞言,身形猛然頓住。
他鄭重的接過令牌,拱手拜道:“多謝娘娘,娘娘但請放心,明日老臣定會完璧歸趙。”
“善,那本宮就在此祝閣老旗開得勝了。”
“借娘娘吉言。”
高弘圖不再多言,將令牌小心納入懷中貼身收好,旋即轉身,邁著沉穩而堅定的步伐,踏出了宮門。
今日這位卞娘娘的決斷和睿智,也是令高弘圖大開眼界,怪不得陛下臨走前特地交代他,朝中若有難決之事,可聽取卞娘娘的意見,他當時只當是陛下對寵妃的偏愛,如今方知聖心深遠。
再次回到文華殿,內閣的諸位大學士和六部尚書皆已到齊了,再加上田成和韓贊周這兩位司禮監的大伴,不大的殿宇內坐滿了大明朝最頂尖的權貴。
高弘圖踏進殿門的剎那,所有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了他身上。
“高閣老可算來了,適才韓公公說,宮外似有兵馬調動,不知閣老可知曉?”另一位內閣大學士王鐸率先開口問道。
王鐸本是內閣次輔,按常理,馬士英被逐後,首輔之位本該由他順理成章地接任,偏偏皇帝點了高弘圖為首輔、姜曰廣為次輔。
這個任命,像一記無聲的耳光,將他晾在了尷尬的位置上。
“兵是老夫調的,如今宮裡已經戒嚴了。”高弘圖淡淡的回道。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幾位尚書下意識交換著眼神,王鐸冷聲說道:“高閣老,這個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
高弘圖並沒有搭理他,而是把目光轉向了韓贊周,含笑問道:“大伴意下如何?”
韓贊周擺了擺手道:“咱家的一切都是宮裡貴人給的,既然這令牌是娘娘所賜,咱家自然沒有異議。”
“高弘圖,你敢勾連後宮,意圖謀反?”另一位內閣大學士蔡奕琛坐不住了,拍案而起道。
“哼,蔡閣老此話差矣。
高閣老既是監國,卞娘娘也是後宮主事之人,如今查明有人假借皇家之名,行謀逆之實,調兵有何不可?”內閣次輔姜曰廣突然出現在殿門口,在他身後還跟著張執中及一眾東廠番子。
王鐸見狀,立刻拉著暴怒的蔡奕琛坐下。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錢謙益終於站了出來。
“閣老,還是把事情說清楚吧,省的大家猜來猜去,傷了和氣。”
“善,這才像商量事情的樣子麼?
今日把諸位召集至此,不為其它,只為殺一人。”高弘圖面無表情的說道。
“何人?”
“一個假冒先太子朱慈烺的大逆不道之徒。”
“可已驗明正身?”錢謙益繼續追問道。
姜曰廣站出來回道:“錢尚書,老夫已經驗過了,此人確實是個冒牌貨。”
“哼,你說驗過就驗過?誰知是不是有人李代桃僵…”
話音未落,只見韓贊周怒喝一聲道:“蔡閣老,有些話說出來,可就收不回去了,你的意思是說,那人若是真的,就讓陛下歸還皇位麼?
蔡奕琛被這一喝,臉色頓時慘白如紙,他這才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若堅持那人是真太子,豈不是在質疑當今陛下的正統性?
“大伴恕罪,是老夫失言了。”
高弘圖不屑的看了一眼此人,然後繼續問道:“其他人可還有異議?”
殿內一時寂然,幾位原本蠢蠢欲動的大臣紛紛垂首,不敢多言。
此時,刑部尚書解學龍突然站出來說道:“大家應該都知道,老夫曾經是“順案”的主審人,據那些曾經歸順過李自成的官員們所說,先帝三子確實皆在李自成軍中。
那自稱太子之人,若真是東宮,如何能從闖軍重重監視中脫身?又為何直到今日才現身南京?
更可疑的是,此人出現得蹊蹺,恰在陛下御駕親征、國朝空虛之時,若說背後無人指使,諸位信嗎?”
錢謙益捋著長鬚,緩緩點頭道:“解尚書所言在理,此事確實疑點重重。”
眼見時機已到,高弘圖向前一步,斬釘截鐵的說道:“既然諸位都已明白,老夫便直言了,此案關係國本,絕不可拖延,今日必須了結。”
說罷他轉向田成:“田公公,錦衣衛可已準備妥當?”
“閣老放心,進了錦衣衛詔獄的人,還無人敢不開口。”
“很好,高夢萁便交給你了,務必揪出幕後之人。”
“諾,閣老。”
接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封奏疏,冷笑一聲道:“這是老夫寫給陛下的奏章,諸位都簽上自己的名字吧。”
此言一出,諸位大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動。
王鐸猛地抬頭道:“高弘圖,你這是要逼我們立下投名狀嗎?”
“王閣老言重了,這不過是向陛下表明,南京群臣團結一致,共渡時艱的誠意。”錢謙益笑著解圍道。
“牧齋先生德高望重,不如由您先簽?”王鐸反將一軍道。
錢謙益面色微變,沉吟片刻,終究還是提起筆,在奏疏上籤下名字,有了他這個東林領袖帶頭,其他幾位尚書也陸續上前簽名。
再次輪到王鐸時,只見他面色鐵青的說道:“你這是在行脅迫之事,非人臣所為!”
高弘圖面色不變,只是平靜地看著他說道:“王閣老,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老夫方才在宮中,已向卞娘娘請了旨意,擔了干係,此刻,非是老夫脅迫諸位,而是局勢逼迫我等必須做出決斷。
前線將士在浴血奮戰,陛下在翹首期盼後方安穩,難道我等還能在此為了一介冒名頂替之徒,爭論不休,以致朝局崩壞,軍心渙散嗎?
簽下此名,是向陛下表明我南京上下同心,共靖國難的決心,何來脅迫一說?”
錢謙益也輕嘆一聲,勸道:“覺斯,事已至此,徒爭無益,高閣老既然已決意承擔主要罪責,我等附名,亦是表明支援朝廷安定之心,陛下聖明,自會體諒我等苦衷。”
殿內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鐸身上,這時在他身後的蔡奕琛突然搶過筆來,擺了擺手道:“籤就籤吧,反正老夫一向對陛下忠心耿耿,有何可懼?”
看著自己的盟友這麼沒出息,王鐸也不再多言,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眾人都簽完字後,高弘圖將其交給了一直在等候的張執中,笑道:“麻煩張公公了。”
“放心吧,此事包在咱家身上了。”
待張執中再次返回覆命之後,高弘圖方才放眾人離開。
最後卻唯獨留下了錢謙益。
錢謙益心有餘悸的問道:“閣老還有何吩咐?”
“牧齋啊,老夫再拜託你一件事吧。”
“閣老但說無妨。”
“讓柳夫人多進宮走走吧。”
聽到這話,錢謙益先是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瞭然,他強壓住內心的狂喜點頭應道:“閣老放心,錢某明白。”
柳如是和卞玉京本就交情不淺,錢謙益早就想利用這層關係了,但礙於清名,又不好開口。
如今有了高弘圖這句話,也算是名正言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