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自導自演

吳帆頗有些無奈地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吳老師。”

大抵是察覺到了吳帆的慌張，嬌姐在電話那端笑得花枝亂顫，語氣很是輕鬆，卻隱隱約約透露出些堅定來：

“你看，我就跟你想得不同。我想的是，就算有再多金厲害的推手，我也覺得我手下的藝人，絕對是夠得上資本的。我永遠都是這樣認為的。希望你作為我手下藝人的老師，也能夠這樣想，這樣我們才能共同教出最好的藝人。你覺得呢？”

“我明白了。”吳帆眉頭一舒，那張白淨細膩得過分的面龐上浮現出幾分微笑以來，“我會更加嚴厲要求她的。”

“那就好。”嬌姐一笑，“我就是知道你這樣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個性，才喜歡讓你去教這個孩子的。你的反應，便已經足夠說明這個孩子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藝人。如今看到你這樣勁頭十足，我很開心。”

“那也是因為當真遇到了一塊好原石。”

吳帆被嬌姐點破性格，倒也不反駁，只是隨著一起哈哈大笑了起來，“您想想看，人人都說這就是塊漂亮點的石頭，我偏偏從中望見了裡頭露出的一點翠，所以我願意切割，願意雕琢。賭石和賭人的快感，不就是在於此麼？相比起讓那些眼拙的外人大驚失色的結果，過程中的那些辛苦又算得上什麼呢？”

嬌姐同樣莞爾：“自然，我與您的想法是一樣的。”

兩人一通電話結束，顯然已經達成共識。

如今還在家中的林楚歌自然不曉得老師離開家的短短時間內，自己已然被擺在了一個這樣受期望的位置，如今只還在望著跟前足足有一面牆的大鏡子，開始一板一眼地演起今天白天排演的戲來。

閉了閉眼，她已然將自己想象成了電視劇中的女主，夏天。

——“我不漂亮，身材也不好，從小到大，所有人在經過我身邊時，捏著鼻子叫我母豬……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喜歡我，甚至在我考８００米跑時低血糖暈倒，得到的也只是一句‘醜人多作怪，這麼胖的身軀，裝什麼林黛玉’。而同班的漂亮女生，哪怕只是裝痛經不去長跑，也會得到大家的寬容和忍讓。”

——“我家裡人很愛我，但他們也知道我長得不好看。從小到大，他們會給我買最好看的衣服，最漂亮的書包，讓家裡的司機開最好的車接我上下學，平時也會對我噓寒問暖，問我錢夠不夠，學校有沒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但是每當有宴會邀請全家出席的時候，家人總是不願意帶我出場。”

——“他們說，是因為知道我不喜歡那樣的社交場合，所以尊重我的意見……然而實際上，我對於此從來沒有發表過什麼意見。很小我就明白，他們只是不願意讓大家知道，夏家的女兒是這樣的醜陋痴肥，與一對光鮮亮麗的父母這樣格格不入……就像是被撿來的一般。他們也不願意我被人指指點點，從而落下什麼陰影。”

——“但是他們大概永遠都不知道，小孩子的神經永遠都要比他們想象中的敏感得多。我自小就開始明白，真正傷害我的並不是旁人對於我樣貌的指指點點，而是來自身邊至親之人從心底而發的不認可。”

——“可我分明也不是自己選擇這樣的過錯的……如果長得不好看，就算作是一種過錯的話。我也想要受歡迎，我也想要……自信地站在舞臺上唱歌，我也想要穿著漂漂亮亮的禮服，與我爸爸媽媽一起出席宴會。只要這個世界上，能夠有適合我身材的禮服，我便已經謝天謝地了。”

她說到最後一句，驀地睜開了眼睛來，一瞬間望見了鏡中的自己，竟也是微微一陣恍惚，幾乎快要認不出來鏡中的那個女子來自於自己的原身。

那雙漆黑的眼睛之中，除卻悲傷、期待、自嘲以後，更為鮮明的是經歷太多鄙視和欺辱後的漠然，以及對於美好事物的豔羨和妒忌。

這樣複雜的情緒，將她整個人都烘托得蒼白透明，像是隨時都要浮起來的花朵。

只是這樣的花朵，在折斷以後，流出來的卻是黑紅的汁液。

她抱著這樣複雜又詭譎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望向鏡中的人影，眼神陡然又掙出一股奇異而生動的光彩起來。

——“芊芊？你……你送我禮服？你不是討厭我了嗎……怎麼會……”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個說出去的人一定不是你。是我的錯，我不應該不分青紅皂白就怪到你頭上的。我那樣說你，你還送我禮服。芊芊！你真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我……我從來沒有穿過禮服……從來沒有適合我的禮服。哪怕是量身定做，用上好的料子，也依舊遮蓋不住身上快要溢位來的肥肉……我穿這樣上去，一定會被人恥笑的。”

——“這件禮服……真的適合我嗎？”

——“芊芊你說真的嗎？簡晨第一次看到我穿禮服，一定會感覺耳目一新的？男孩子都會這樣的嗎？……我不是期望簡晨對我一見鍾情，我只是希望，我只是希望他能夠看到我好一點的樣子，哪怕只是好一點點，我就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芊芊，我這樣的想法很傻嗎？你會不會笑話我？……現在全校的人都在笑話我，我能夠相信的只有你和簡晨了……”

她雙手環空，好似真的抱著一件加大碼的禮服般，卻不敢正眼去仔細打量，好像是害怕多看幾眼就會發覺，這樣美好的東西是不會屬於自己的一般。

她假裝在看著眼前的閨蜜好友，卻用眼角的餘光時不時地瞟一眼懷中的禮服，眼中閃爍著愛憐又興奮的光芒，可悲可笑得讓人覺得有些心疼，又有些滑稽。

轉眼之間，林楚歌又很快順利地過渡到了下一段情節：

——“所有人都不喜歡我……就連你，芊芊，你其實也不喜歡我，是不是？”

——“我已經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了，你不必再哭了。”

——“我從小到大，只交過你一個好朋友，從此之後，這個好朋友已經沒有了。”

——“我會永遠，永遠消失在你們的面前。再也不會有醜陋的夏天，汙染你們的眼睛。”

深吸一口氣，她還未動彈，眼中便已經流下了兩行淚水來。

林楚歌一愣，抬手摸了摸眼角臉頰的灼燙淚水，感受著那水珠在指尖上瞬間冰涼。

在原地愣怔了幾秒鐘以後，她才揚眉一笑，那“夏天”的人格自她的身上如潮水一般傾數而退，隨即重新迴歸了那個林楚歌。

她跟前沒有擺著攝影機，在演戲時並無暇去看面前的鏡子，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究竟怎麼樣，但是最為令她欣慰的一點是，她終於擁有了與角色共情的能力。

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啪啪啪啪——”一陣鼓掌聲從身後不疾不徐地響起，在安靜的教室裡顯得尤為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