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股權轉讓
很多年過去,庭審上發生的這件事情仍成為京城商圈和律界津津樂道的談資。
大優集團董事長蕭江,在一段錄音裡承認了自己抽逃出資、虛假出資的事實,並交代了詳細經過。
因為蕭江的坦白,整個案件發生了重大變化。
起訴的物件不再是蕭江名下的公司大優,而是蕭江本人。
在主審法官李逸的主持下,蕭江以抽逃出資罪被處以三年有期徒刑。
然而這件事情還有後續,不久,區法院優秀的年輕法官李逸就主動交代,自己與蕭江有過節。因此,李逸由於違法《法官職業道德基本準則》的規定,而被停職檢查,不久後,法院即決定對法官李逸予以免職處罰。
一切的一切,在陸景閒當庭提交蕭江錄音的時刻塵埃落定。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連陸景閒自己,在最開始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拿手裡的全部股份去換蕭江的坦白。
他回憶起那一天的經過,仍覺恍惚。
得知何雪萍與蕭江站到一隊後,陸景閒很平靜,第二天到公司,他命助理擬了一份股權轉讓書。
轉讓的物件是手中有一小部分股份的蕭若華,轉讓的內容是陸景閒手中的全部股份。
一旦蕭若華得到那些股份,她將成為大優最大的股東,沒有之一。
手裡拈著那份轉讓書,陸景閒給遠在省城的父親打了個電話。
“爸,有件事。”
“有事就想起你爸了?說吧。”
雖然遠在省城,但對於京城裡有關大優的一切風雲,陸老爺子還是有所耳聞的。
“在愛情與家產面前,我只能選一個。”
陸景閒說,手指握緊了那份轉讓書。
“爸,那是您打下的江山,我……”
陸老爺子沉默了一下,他似是很快就相通了事情的全部關節,慢悠悠來了一句:“景閒……想不到你用情如此之深。”
“爸,謝謝你。”
陸景閒一下子有些哽咽。
只聽得他爸在電話那頭說:“去吧。錢有什麼用,又帶不走,我現在和你媽吃得好睡得好,就盼望你趕緊娶個媳婦。”
陸景閒隱隱聽見他媽也在旁邊,心知這大概是媽媽說給爸爸聽的了,心裡不由地一暖。
“我和沾衣,都會謝謝你們的。”
在這一刻,陸景閒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一個改變了他們所有人命運的決定。
他要拿這份股權轉讓書,交換蕭江的坦白。
如果事成,鄭沾衣這一輩子,心裡只會有他一個人。
踏進蕭江的辦公室時,陸景閒竭力作出輕鬆自然的姿態。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瞭解,陸景閒越是表現得毫不在意,心裡就越是緊張。
然而,一般人都會為他輕鬆的姿態所迷惑,從而開啟心理防線。這是他這個年紀這個外表的人才有的優勢,陸景閒很好地把控了這一點。
他進去時,蕭江在辦公桌後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成熟而老道的笑。
如果蕭若華告訴了蕭江一切,那麼他必然知道陸景閒打算對付自己,但是他又不想對付陸景閒。
“景閒,有件事正好想告訴你。”
蕭江熱情熟稔地與他握手,請他坐下。
“什麼事?”
“就是這個創意部目前的負責人,跟我說他們接了個大專案,但是人手不夠,吃不消,我就想啊,自己是不是把創意部的寶給挖走了。”
說著蕭江笑了起來:“所以我想跟你說,委屈沾衣一下,再調回創意部,工資比現在只高不低。作為補償,再給她多發法務部三個月的薪資。”
陸景閒笑了笑,不置可否:“董事長不如自己和鄭總監說吧,我來找董事長,是有些與這沒什麼關係的事要談。”
蕭江果然是老油條,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就這麼想糊弄過去。
然而陸景閒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呢,他當即把那份股權轉讓書推到蕭江面前:“董事長看看這個。”
蕭江面色一變:“這是何意?好好的怎麼就轉讓股權呢?
“景閒,你對公司有什麼不滿提出來,咱們共同改進,就算現在是風口浪尖,但絕不會有半點影響到你。等這件事過了,大家還是股東。”
蕭江將轉讓書推到一邊,看著陸景閒極誠摯地說。
“我手裡有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你有百分之二十五,二者加起來,是百分之六十二。”
陸景閒緩緩道:“蕭小姐如果有這麼多的股份,相信後半輩子都會過得很滿足。一個人,如果在精神上受到創傷,物質上豐富一些或可彌補一二。”
蕭江臉色一變:“景閒,我不知你是什麼意思。”
陸景閒自顧自說起來:“據我所知,您的女兒自小失去母親,對您的感情十分深。長大後,她遇到了一個心愛的男子,但是那個男子狠狠傷害了她。”
不顧蕭江驟變的臉色,陸景閒繼續道:“因為,她喜歡的那個男子,當年因為他父親而失去了母親。偶然間得知真相,她受不了這件事生病臥床七日,在這七天裡,她父親沒有來探望過她。”
“而更令她接受不了的是,她愛的那個男子在設計報復她父親。”
“陸景閒!”
蕭江驟然變色:“你可以出去了。”
“董事長,我說的不對嗎?”
陸景閒緊緊盯著他:“若華回家後告訴你這件事,她是不是已經去醫院掛過精神科了?”
蕭江無奈地閉上了眼。
陸景閒心裡的分寸進了一分。
這當然是他胡亂編造的,他估計蕭若華是不會將李逸囚禁她的事情告訴蕭江的,果然如此。同時,蕭若華本性是個單純的女孩,因為這件事受了很大刺激,一時間精神上難以承受也是真的,所以他在猜。
蕭江的反應說明這是對的。
但陸景閒沒有想到的是,蕭若華居然真的已經嚴重到了去醫院的地步。
“董事長,你當年有沒有做違法的事,心裡清楚。你想看到唯一的女兒受到更深的傷害嗎?你覺得她今後會怎麼看你?她愛上李逸時李逸是怎樣一個人,在若華眼裡,你是把李逸變成了敵人。
“你覺得,以後若華還會再像從前那樣信賴你嗎?”
陸景閒緩緩道。
蕭江並沒有受到他的蠱惑,只是惡狠狠說了一句:“違法?所有人都在違法,憑什麼我就要進監獄。”
“你害死了人,自會有人來尋仇。違法也是一樣,這件事既然做了,就是一顆地雷埋在你腳邊,時刻都會爆炸。
“董事長,關鍵是,你這顆雷埋得真不巧。是把若華也牽扯進來了呢。”
陸景閒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蕭若華是蕭江唯一的軟肋,他必須抓住這個點來攻破。
“李逸沒有證據,何雪萍被我控制了,我答應她讓王律師給她做無罪辯護,她不會把我揭發出去的。這顆地雷,永遠都不會爆炸。”
蕭江看著他,笑著說。
“你做事確實很謹慎。”
陸景閒勾唇:“不過,如果說地雷沒有爆炸的話,若華又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想過,以後如何來面對她嗎?”
蕭江皺了皺眉。
顯然,他也在為這件事困惑。
“若華是絕對不可能再和李逸在一起了,但她會記他一輩子。因為愧疚與愛,她會永遠把李逸放在第一位。
“董事長,這是你和若華之間永遠邁不過去的坎。無論你以後做多少都無法彌補。”
陸景閒看著他,緩緩道:“你是不是不覺得後悔呢?”
蕭江不置可否,斜斜掃了他一眼:“我沒空聽你說這麼蠱惑人心的話。”
“董事長,看看這份股權轉讓書吧。”
陸景閒站起來,將檔案推到他面前:“我願意把所有的股權轉讓給若華,整個大優,都由她來接管。”
蕭江這才重新注意了那份檔案。
“至於條件,董事長,我想告訴你,讓若華不恨你的唯一方法,是讓她對你愧大於愛。”
陸景閒一字一句,緩緩道:“讓她對你,恨不起來。”
蕭江驟然抬頭,渾濁的眼裡光芒四射。
“陸景閒,你欺人太甚。”他道。
“你可以選,讓女兒恨你一輩子,甚至你看不起你,永遠都不原諒你。也可以選自己坦白一切犯罪事實,去牢裡蹲一年半載,相信以董事長的能力,估計不用進去。到時候,眼看著自己的親生父親被送上了法庭,若華再怎麼恨,也恨不起來吧。同時,她將擁有大優的絕大多數股份,這可以保證她以後嫁個上層人家,過矜貴的一生。”
陸景閒看著他:“董事長,你半生都在商場搏鬥,白手起家,功名利祿又如何,比得上一個至親嗎?”
從陸景閒一開口,就在把蕭江往他心裡的憂慮上引。對蕭若華心懷愧疚不假,對自己的罪行不負責不假,而陸景閒給了他一個很好的選擇,可以同時平衡這二點。
用自己的上法庭來彌補對蕭若華的愧疚,而且他上法庭是因為對蕭若華愧疚,不是行為本該受到法律追究。
這完全符合蕭江的心理期待。
然而陸景閒知道,蕭江也在刻意忽略甚至說過度自信的一點是,到時,蕭江判或者不判,判幾年就不是個人能決定的了。
同時,陸景閒又開出了極好的條件,蕭江坦白,就可以擁有大半個大優。怎麼看,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陸景閒,你真是個人才,不去做談判官可惜了。”
蕭江忽然笑起來:“這麼多股份,都是你爸爸的心血,你真是敗家敗到底。我都為你爸爸心疼。”
他看著陸景閒,眼裡有嘲諷的光:“嘖嘖嘖,也不知道你為了什麼。官司不贏,鄭沾衣難道會因此和你分手?恐怕,他知道你從一個富二代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和你分手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陸景閒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他收起笑,一本正經道:“董事長,如果我的對手沒有你這麼精明的話,或許我還不至於傾家蕩產。”
蕭江顯然很受用。
“如果您考慮好了的話,我就在這份股權轉讓書上簽字,從此以後,大優就是您的麾下之物。”
陸景閒看著他:“相信商場上您依舊呼風喚雨。”
蕭江拿過股權轉讓書,忽然打了個電話叫了一名貼身助理進來。
“去,找律師看這份轉讓書。”
他吩咐了一句,看著助理出去。然後轉向陸景閒:“你的條件?”
陸景閒後退兩步,確定門是鎖上的,然後拿出一支錄音筆晃了晃:“還有兩天開庭,我希望您能把當年的所有事實,講一遍。”
當日的一幕幕從腦海裡滑過,陸景閒坐在車裡,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朝車窗外那座大樓望了一眼。
那是不再屬於他的辦公樓。
高跟鞋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漸近,到車門處停下。前坐的車門一下子被拉開了,鄭沾衣手裡拿著一張紙,朝他晃了晃:“辭職成功!”
她頭髮簡單梳成馬尾,穿著乾淨利落的職業裝,在京城四月天裡一臉明媚。
“等您下班很久了,需要現在送您回家嗎?”
陸景閒雙手握緊方向盤,看她坐上副駕,一擺頭道。
鄭沾衣看了他半晌,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
“景閒。”她軟軟地叫,頭髮拂在他臉上,“謝謝你。”
陸景閒微微笑了笑,抱緊了懷裡的人,拍了兩下她的背:“真想謝我,就嫁給我吧。”
說出這句話時,他自己都驚訝了一下。
懷裡抬起頭,眼眶紅紅,聽了這句話,忽然一下子開心地笑起來:“有你這樣求婚的嗎?不算不算,我要特別浪漫的那種。”
陸景閒看著她的笑顏,心裡也很開心。
他一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打著方向盤,將車駛離了大優樓下。
幾個月前,初來北京的二人,曾並肩站在樓下,心中滿是躊躇意志。陸景閒也曾以為,自己會紮根北京,在這裡度過漫漫餘生。
但如果是那樣的話,二人之間的感情還會像現在這麼濃烈深厚嗎?陸景閒覺得,他們又重新認識了彼此一回,在愛的基礎上又多了敬與重。
“中午想吃什麼?”
坐在副駕駛上,鄭沾衣眯著眼,一邊痴迷地看他的側顏,一邊問。
“魚。”
陸景閒下意識地道,他想去樓下一家新開的館子吃那兒的水煮魚。
“可是,我不會做魚哎,那我今天中午嘗試一下,你不準嫌棄嗷。”鄭沾衣為難了一下,又晃著他的手,躍躍欲試。
“親,我可沒說要吃你做的魚。”
陸景閒不由笑了一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路。
副駕駛上的鄭沾衣不樂意了,狠狠捏了一把他的爪子:“說,想吃哪家,我包了。”
陸景閒回過頭看他:“真好。”他一臉春風得意,“老婆真聽話,還養我,嘻嘻。”
對於某些年輕小鮮肉惡意賣萌還佔便宜的行為,鄭沾衣的回應是託著腮,更加痴迷地盯著他年輕俊美的臉看。
“陸景閒,問你個問題嗷。”
“嗯?”
陸景閒點了點頭,又補了一句:“我發現你最近特別愛說‘嗷’這個字,是覺得自己很可愛嗎?”
……
“當然, 我老婆最可愛。”
手又被狠狠抓了一把,陸景閒笑眯眯道。
“我問你啊,你為什麼喜歡我?”
這是個送命題。
陸景閒小鮮肉的這個回答可謂滿分。
他忽然停下了車,冒著被交警貼罰單的危險,一隻手抓緊了鄭沾衣的手,另一隻手從身邊俯撐過來,注視著她含情脈脈道:“因為我愛你,所以,才會喜歡你。”
說著,就要吻下去。
鄭沾衣的臉“刷”一下紅了,被這個回答撩到,慢慢推開他:“親愛的,開車。”
陸景閒凝視著她發紅的耳根,勾唇笑了一下,一腳踩了油門,車子飛馳在柏油馬路上。
然而,被撩之後正襟危坐凝視前方的某人,忽然一下子轉過頭,在他臉上迅速親了一下。
前方就是個紅燈路口,陸景閒猛地一停車,停在了斑馬線前。
交警叔叔的目光投來,極其複雜而尷尬。
堂堂京城,天子腳下,這車裡……
陸景閒被親了一下之後,回頭捏住她下巴,找準嘴唇狠狠親了回去。
“別,你特麼,交警看著呢。”
鄭沾衣紅著臉掙扎。
陸景閒的回應是輕輕咬了她嘴唇一下,加深這個吻。
等一個綠燈的時間,剛好夠一個纏綿難忘的吻。
車子駛離這個路口,鄭沾衣張著水潤的雙唇,看著前方的路,一臉怨念。
“你這車,前面不貼個膜啊。”
“這不認識你之前買的,早知道會有這麼美的老婆,我恨不得把整個車子貼得一點光都透不出去。”
陸景閒回應。
鄭沾衣看著他,忽然笑了出聲。
“哈哈哈哈,陸景閒,我覺得,你今天好可愛。”
得到誇讚的陸景閒臉微不可察地紅了一下。
鄭沾衣看著他,一本正經:“這些天,來北京之後,我覺得你變成熟嚴肅了許多。但今天,你又是原來那個有一顆少男心的你了,哈哈哈。”
陸景閒微微笑了一下。
是啊,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離開工作環境,卸下那麼多擔子,他會自在輕鬆許多。
“那是,我才二十四歲,年輕著呢。”
陸景閒得意道。
“你接下來打算幹什麼?”鄭沾衣問。
“娶你。”
陸景閒下意識道,撩人的功力十級。
一路上,鄭沾衣早已習慣了他這種出其不意的撩,老臉再次紅了起來。
“我說,你上學時是不是有很多女孩追呀?嗯?陸小鮮肉。”
“你問這個幹嗎?”
某人靈敏地回過頭,一臉真摯。
“是不是嘛。”
鄭沾衣表示:“我就問問,反正你現在落我手裡了。”
“嗯。”得意忘形的陸小鮮肉點點頭。
“好哇。陸景閒,我說咱倆第一次那個啥,你怎麼那麼熟練,原來你跟別人練過呀。”
在車裡,鄭沾衣開啟了某個帶顏色的話題。
這是她的一樁心病,她長到二十八歲第一次談戀愛,但陸景閒明明看著像個老手。
車子猛地一停。
好巧不巧,又是一個紅燈路口。
“親愛的,我在哪留的學?”
鄭沾衣下意識答:“日本。”
“對嘛,資源比較多,耳濡目染得比較多,而我的實踐能力又很強,所以……”
說著,他一手撐在鄭沾衣身側:“要不,你給我找個姿勢,我學習一下,晚上給你展示一下我的實踐能力。”
車廂內,一時瀰漫著某種顏色,堪比前方燈上一閃而過只有三秒的燈的顏色。
“陸景閒,我們去旅遊吧。”
鄭沾衣看著他,認真地說。
“我想看你這麼輕鬆隨意,想和你去旅遊,想和你天天都很快樂。”
“好,不過,你先跟我回趟家,我爸媽想見未來的兒媳婦。”
陸景閒笑眯眯湊上來,看著她:“媳婦。”
“你特麼,老是換稱呼,到底想佔多少便宜。”
鄭沾衣忍不住掐住那張臉。
鳥兒的鳴叫聲響在路邊,頭頂的藍天蒼穹一派清明。前段日子那些陰霾往事彷彿不復存在,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陸景閒的付出而劃上滿意的句號。
鄭沾衣在堅持,李逸在取捨,唯有陸景閒是毫無保留地付出。
鄭沾衣想,她愛這個表面悠閒不在意、實則內心無比堅定而強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