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把下棋的人找出來
大優股東何雪萍抽逃出資案開庭審理的第一個週末,負責該案件的主審法官李逸清晨醒來,緊接著就聽到了敲門聲。
他四下望了一圈,蕭若華還在熟睡中,連日來的囚禁讓她心力交瘁,昨天是第一個安穩入眠的夜晚。李逸想了想,不管來人是誰,看到蕭若華應該只會以為這是情人之間度過的一個夜晚吧。
走到貓眼裡一望,李逸卻忽然怔住了。
樓道里站著的,居然是陸景閒。
心裡略微一思索,李逸面色複雜地開了門。
“早上好,沒打擾到你吧。”
陸景閒居然帶著笑意,輕鬆愜意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李逸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大早上來,你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
陸景閒已經進了門,看了他一眼,滿臉戲虐:“不然,李法官以為我是來看你睡覺的嗎?”
然而,聽到“睡覺”二字,李逸的眼皮跳了跳。
陸景閒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向前兩步,壓低聲音道:“喲,你有這個想法?”
李逸扶了扶額:“別進來,出去說。”說著拿起桌上的鑰匙。
然而,陸景閒靈巧地從他身邊側身而過,忽然就走到臥室門口,做出要進去的舉動。
“站住!”
李逸大叫一聲。
陸景閒一手放在臥室門上,眼睛朝他看來:“我要不要敲門呢?不知道蕭江的女兒,在裡面過得可還好,畢竟將近一週了呢。”
李逸盯著他看,忽然無聲地嘆了口氣:“小聲點,你過來,若華昨晚睡得不錯,讓她多睡會。”
引著陸景閒進了書房,李逸坐在雕花椅子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再勸我,我會撤訴,然後,離開京城。”
“如果沾衣問起,你就幫我編個謊圓過去吧。”
“……”
陸景閒居然不為所動,似乎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只是懶洋洋躺在大椅子上。
李逸橫了他一眼:“你還有什麼事?該走了吧。”
“本來是個小事,你這麼一說,卻成了大事!”
陸景閒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書房中走了兩圈,指著他道:“李逸啊李逸,沒想到你這麼慫。因為這個就要放棄,你對得起誰,沾衣還是若華,還是你去世的母親?”
“住口!”
李逸忍不住慍怒道。
“我本來是讓你把蕭江女兒放了,別搞出什麼大事。結果你說你放棄,那我得重新勸你繼續,把心如磐石的李法官勸動,可真不容易。”
陸景閒翹起二郎腿,眨巴著眼睛看他。
李逸淡淡道:“我已經決定了,是我考慮不周,沒有預料到變故。”
“李逸,你知道昨晚沾衣跟我說什麼嗎?她打你電話不通,她想幫你,但你退縮了。”
陸景閒看起來有些煩躁:“你一退縮,我就幫不了沾衣了,請你給我這個賣萌的機會好嗎?”
李逸似乎怔了一怔,他已經是走投無路才決定放手,這時候陸景閒又向他丟擲了橄欖枝,不由問道:“你想怎麼做?”
陸景閒懶懶道:“何雪萍會去檢察院揭發蕭江,她希望得到從輕處罰,檢察院那邊你自己打點,看心情要不要給她從輕。”
李逸一震:“什麼?”
陸景閒淡淡瞥了他一眼:“有了這份揭發,蕭江也會被立案調查,到時候,我會提供一份關鍵證據,絕對,絕對不會讓他逃脫。”
李逸似乎有些不相信:“那沾衣呢?誰能保證她的安全?”
陸景閒沒有答話,只是看了他半晌,才道:“你只想著棋子身陷絕境,卻沒想到,把那個下棋的人找出來。
“蕭江一旦出事,沾衣什麼傷害都不會受到。”
李逸渾身一震。
蕭江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他一直都知道,但一方面證據沒有何雪萍的那麼充足,另一方面考慮到蕭若華,他才決定放過蕭江。
“李逸,你不起訴蕭江,也有蕭若華的原因在是嗎?”
陸景閒忽然問。
得到李逸的預設後,他勾唇一笑:“看來,在你心裡,沾衣和蕭若華都很重要,你哪個都不想傷害。”
“可是,你把她囚禁那麼久,就不是傷害嗎?”陸景閒看著他,冷冷吐出一句。
“一個女子鍾情於一個男子,最後得知他接近自己就是為了報仇,而在事情走漏後,他又把她關在屋子裡關了七天。你的表現讓她覺得,你既不愛她,又不信她。
“無論原因如何,結果如何,她都不可能再像當初那麼單純地愛你了。”
李逸忽然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已經在最大程度地在保護她了。”
陸景閒忽然站起來,整個人站到他面前,眼裡精光四射:“我知道你做了決定就不後悔,但我給你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報仇,或者放棄?”
李逸迎向他的目光。
陸景閒瞭解這個人,一旦做了決定,他是不會有任何後悔或遺憾的,所以,他必須從根本上說服他。
“如果你繼續訴訟,以你掌握的證據,加上我手裡的那些,絕對能把蕭江送進監獄。
“既然恨,就讓她恨你得更徹底點吧!”
室內沉默了半晌,良久,李逸抬起頭,看著他,眼神淡漠道:“好。”
兩個人都無話,朝著室外的藍天望去,清晨初升的陽光已經灑下點點光線,映得整個碧空澄澈如洗。
而那扇沉重精緻的書房門後,蕭若華僵立著,聽到李逸口中吐出的那一個“好”字時,瞬間蒼白了臉,瞳孔無聲散開。
送走陸景閒後,時間還早,李逸到廚房做了煎蛋熱了牛奶,腳步輕輕走進臥室。
臥室裡那人還在被子裡,頭都要蒙在裡面。
李逸輕輕把人搖了搖:“若華?”
得到一聲呢喃後,他掀開她臉上的被子,露出一張蒼白精緻的小臉。在晨光中,蕭若華精緻的面容有種易碎而璀璨的美,李逸不由地心神顫了一顫。
然而,一想到這裡,有一股更加濃重的陰霾覆上心頭,讓他不由地久久失神。
蕭若華睜開眼睛,從床上起來,看了他一眼,甜甜笑道:“早上好。”
“來吃早餐。”
李逸彷彿被這笑容刺到,輕輕說了一句,隨即轉身離去。
他走後,蕭若華臉上甜美的笑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瞳仁映照下的無望而悲哀。
餐桌上,蕭若華啃著吐司,不經意問:“吃完飯,我們去公園散步好不好?陪你散散心。”
但她知道,李逸是不會答應的,因為他要忙著準備證據起訴她父親。
“你身體不大好,在這裡好好休養吧。”
李逸看著她,極其溫柔地說了一句。
他在心虛。
蕭若華不太高興地撥了撥頭髮:“可是人家都這裡悶了這麼多天,真的好想出去走走啊。”
她搖著李逸的胳膊:“你不會是怕我離開你吧?
“我都說了,”蕭若華睜著大眼睛,“要陪著你。”
李逸定定看了她半晌,眼裡有溫柔又淡漠的神色流動:“好。”
得到那一聲答覆後,蕭若華心裡有什麼熱烈的企望升騰起,又隨即被鋪天蓋地的壓抑和沉悶蓋過了。
飯後,李逸從衣櫃裡拿出一套衣服。她這些天在家被李逸強行換了自己的睡衣,這套衣服是她上一次來找李逸時穿的,被他強行脫下後居然洗乾淨放在櫃子裡,與他的衣服一起。
蕭若華接過,那衣服上傳來一股淡淡的清爽的氣息,她緩緩地換上,整理了髮型,心裡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出門前,李逸在電磁爐上燉了肉,說是回來做午餐。
二人相攜出了門,站在電梯裡時,蕭若華緊緊盯著李逸家那扇大門看,彷彿要記住那扇門長什麼樣。
陽春三月,鶯飛柳綠,遊人如織。
河畔的畫船裡已有遊人,兒童的風箏四處飄蕩,歡聲笑語傳播在空氣裡,蕭若華從未覺得公園是如此悠閒去處。
她靜靜看著這一切,李逸一直緊緊牽著她的手,生怕她逃走似的。及至到一棵大柳樹下,蕭若華四下望了望,朝著不遠處的公廁道:“我去方便一下。”
她極緊張,生怕李逸不允,又怕他非要跟著,眼裡儘量做出真摯自然來。
李逸看著她,似乎猶豫了一下,終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去吧。”
蕭若華朝他笑了一下,轉身就走。
她心跳得快極了,時刻堤防著下一秒李逸忽然叫她的名字,然而直到她走到那公廁的門口,都沒有聽到李逸的聲音。
蕭若華回頭看了一下,發現李逸仍站在那株柳樹下,因為離得不太近,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是覺得那個高瘦的人格外孤高。
那一瞬,蕭若華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李逸知道她要逃走。
蕭若華看著不遠處樹下的人,邁開步子朝一個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她特意留意了這座公園的地圖,這個公廁靠近大門,只要她朝反方向跑去,李逸一時半會也追不上。而她一旦出了門,李逸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要回去告訴她爸爸李逸的計劃。
逃跑的一瞬間,風聲在耳邊呼嘯,蕭若華忽然有一種奇怪的聯想:不知道那一鍋肉,味道如何。
出了公園大門,招了計程車,蕭若華朝家的方向奔去。
陸景閒接到電話時,是週一的晚上。
他正在書房裡翻一本刑事證據有關的書,鄭沾衣在一旁的電腦上查一些大優的資料。
看到來電顯示上“李逸”那兩個字,陸景閒朝身後的女子看了一下,隨即大步走出門,在距離書房最遠的陽臺上接了電話。
“何雪萍沒有揭發。”
李逸第一句話如此說。
“原因?她不會無故反悔。”陸景閒問。
李逸苦笑了一下:“我們那天談話,若華在門外聽到了,她跑回家告訴了蕭江,蕭江用他的法子再度收買了何雪萍。”
陸景閒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你故意的?”
電話那邊沉默了半天,才聽到李逸說:“我沒法把蕭若華再留在家裡。”
他說:“她那樣單純的一個女孩,我不能看她再束縛下去。我寧願,她與我為敵。是你說的,讓她恨我更徹底一些。”
陸景閒:“……”
智商高的人情商都不怎麼樣嗎?
“沒有何雪萍的揭發,我們告蕭江很困難。”陸景閒提醒。
“我知道。”
李逸波瀾不驚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邊傳來:“但至少,可以保證蕭江會放過沾衣。”
“因為,他知道我不在乎,也知道你加入了我們的陣營,所以沒必要也不敢繼續抓著沾衣。你們退出吧,我自己來對付這件事情。”
陸景閒聽得啞口無言。
李逸沒有說話,兩個人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陸景閒清晰地知道李逸在想什麼,高處不勝寒,他也感到一股震顫,如果真的就此收手,他與鄭沾衣可以全身而退。
“李逸,你錯了。”
陸景閒平淡的聲音猶如春雷:“我不是那樣的人。”
他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為了正義,我也會繼續下去。
“你還記得,我說過會有一份關鍵證據嗎?”
陸景閒捏著手機:“按正常時間開庭,到時候我會在庭上提交。”
他深吸一口氣後掛了電話,回望書房裡的燈光,為了守護這盞燈,他願放棄一切金錢名利。
案子再次開庭,主審法官仍然是李逸。
鄭沾衣坐在庭上,望向那個高處的人,心裡一陣恍惚。
一切按正常程式進行,宣讀起訴書,辯論,質證。
王律師不愧是多年的大律師,給何雪萍辯護時提出了許多意見,硬是把在場的人說得一愣一愣的。
鄭沾衣從頭到尾都未發一言,她已下定決心,凡是涉及大優的問題,她不會多說一個字。對於對方提出的訴訟請求,一概承認。
然而,這本就是個證據充足的案子,任憑王律師如何巧舌如簧,何雪萍的抽逃出資是板上釘釘的事,幾位法官面上都有不耐煩,怎麼還沒講完。
“依照現有證據,被告何雪萍的罪行屬實。”
最終,李逸身邊的一個女法官宣佈。
一言既出,何雪萍整個人臉上的神色都變了,她不可置信地望著身邊的王律師,又無助地望了望鄭沾衣,彷彿不相信自己是罪行屬實。
但是對於大優的單位犯罪,則要複雜得多。
一來證據並不充足,二來蕭江請了一位著名的律師來辯護,這可比王律師的花花句子好多了,指出的全是現有證據證明力不足的問題。
一時間,法庭上人人瞠目結舌,法官也面露疑惑。
而公訴機關那邊的人更是一臉憤怒,奈何又無話可說。
質證環節,雙方唇槍舌劍時,忽然,陸景閒站了起來,他大聲說:“我有證據要提交。”
雖然已經過了提交證據的環節,但法官席上的李逸眼前一亮。
陸景閒手裡拿著一隻錄音筆,書記員連上電腦,一段聲音從電腦裡流淌出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居然是蕭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