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悲情苦,卻是戲
戴本堂作為學院裡的醫學掌教,看到自己的弟子沒辦法診斷出病人的病情,本來就覺得臉上掛不住,聽到場中扮演病人的父子二人證明丘乙還惡語相向,就站了起來。
“丘乙退下吧,是你學藝不精,莫要責怪學弟了。”戴本堂對著場上說道。
“可是...”丘乙氣惱的指著二人說道:“這倆個人在這裡裝瘋賣傻,本就是不欲好好做戲。”
“住口!”戴本堂厲聲制止了丘乙然後說道:“那扮作父親的學子剛才明明告訴你了這症狀從何而來,你卻不聞不問,反而威脅你這學弟,看來你學識不紮實之外,品行也需要提高啊。”
蔡齊此時正在用手使勁推著錢升榮,暗地叫罵著:“...戲做完了,還把我捂得這麼緊,我快憋死了。”
錢升榮這才驚覺演的過於投入,把個鬚髮皆白的蔡齊摟在懷裡太用力了,於是趕緊鬆開了他。
“啊?他們什麼時候說了症狀成因?”丘乙摸不著頭腦的問道。
“那做父親的剛才說與堂姑而立之年才有了這鬚眉潔白的孩子,那就是說這症狀是近親姻緣而得。我曾經講學的時候提及過,是你沒有往心裡記。”戴本堂說完之後看了看場上的錢升榮和蔡齊讚許地說道:“這兩位學子居然能知道這種病症的成因,真是令人稱讚不已。彭越公和孟元公兩位老友,看來你們教授子弟也是下了不少苦功夫了。”
錢升榮和蔡齊等人都是律學和經義方面的弟子,所以戴本堂以為是他們的師長傳授。
越涼公和孟元公二人互相看看不明所以,也只好預設了,但是心裡卻是得意不已。
戴本堂拿過課業簿對著丘乙說道:“不恥下問乃是聖人早就說過的,既然學藝不精那就多多讀書,可是在場上卻是恐嚇病人,醫者父母心你可知道?”說完搖了搖頭打了個丙,又看著丘乙說道:“品行還需要多加磨練。”
丘乙站在跟前哭喪著臉,看著丙這個大字,讓他如墜冰窟,如果是乙等的話,無非就是拿不到學院的束脩獎勵,可是被打了丙,這是要從義智苑退到德學苑了,這種落差可是沒法讓人接受得了。
他退坐在一旁,臉色死灰眼神呆滯,旁邊方脈科的學子急忙勸慰著他。
律學的學子上場了,眾學子立刻都停止了評論,定睛瞅著場上的一舉一動。
每年舉辦的巡學宴中,只有這律學的戲最為好看,因為其他學科裡都是講經或者寫字作畫,遠沒有現場斷案這麼精彩。
應天府書院的律學極為的出名,以至於應天府尹每次都要派官員前來現場吹風助陣,畢竟這裡面以後是要出官員人才的,先混個臉熟以後更是好辦事。
只見呂大棟穿了半身官服站在案子跟前耀武揚威的高聲宣到:“今日我呂大棟身為推官,為民辦案為民伸冤,如有作奸犯科定不容忍。”
推官,在三司下各部每部設一員,主管各案公事,掌推勾獄訟之事。
在這裡要說一點的是呂大棟身邊的那張案子,何為桌?何為案?
古人對於文字的定義極為的精確,四條桌腿全部在桌面四個角下面稱之為桌,如果桌腿在桌角還往裡,則是稱之為案。官府等人員面前擺著的皆是為案。
因為是在這種案子上辦公,這也是為什麼常常把各種罪行稱之為案件,如刑事案件。
呂大棟之所以穿著半身官服,是因為這個時候如果不是戲服的話,官員的服侍不能隨便亂穿的,這應天府學院因為有律學一科,且比較著名,所以勉強能穿半身官袍以應景,這官袍也是仿製五代時期,和當今官袍略有不同。
呂大棟的一席話贏得了滿堂彩,就連應天府尹派來的竇押司也笑了笑點頭稱讚。
押司,吏員職稱,在縣衙府衙經辦案牘等事,屬於文書一職。
席上坐著的老學究們都是笑呵呵的看著呂大棟,其他學子則是一臉羨慕的表情。
這時候,從明倫堂門口處走進來一個人。
但見這個人一副學子的扮相,一身德學苑學子的青衫,足蹬一雙厚底的步雲靴,只是這學子手裡提著的卻是有三件物品,有鐵桶、有木魚、還有一個銅盆子。
學子們從未見過這種扮相,一個個悄聲互相打問起來。
孟元公和越涼公看到是韓清上來了,忍不住笑了笑,知道這少年靈慧無比,看來今天這巡學宴比較有意思了,這韓清定是要為難一番呂大棟。
看到韓清這幅扮相,呂大棟搞不清楚手裡提的傢伙是究竟幹嘛的,就悄聲問道:“小兔崽子,搞什麼鬼把戲?”
“小兔崽子有冤情。”韓清衝他擠擠眼。
呂大棟將驚堂木在案子上一拍說道:“你是何人,有何民事需要本官來決斷?”
就見韓青不慌不忙的把鐵桶擺在自己跟前的最左面,然後把木魚擺放在最中間,又把銅盆子擱在最右邊,然後從懷裡掏出鼓槌和木棒。
竇押司來過巡學宴兩次了,幾乎每年的套路都差不多,所以這次就是來撐個場面而已,但是此次看到有學子弄了這麼多奇怪的東西上場,有些吃不準到底要幹什麼,就問旁邊的戚主院道:“敢問一下戚主院,今年這巡學宴要不同以往嗎?”
戚主院也搞不懂韓清這是要做什麼,看到韓清擺放著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只好說道:“學院每年都是循規蹈矩,今年打算推陳出新,所以做戲的風格有所改變,還請竇押司多多觀摩。”
“越涼公,你一直對這韓清可是青睞有加,你可知道這做的是什麼戲嗎?”孟元公在旁邊看著場上,側身問了閭丘叔。
“應該是訴訟的物證吧?”越涼公看著也是犯迷糊,於是就問了旁邊的石嘉道:“彭越公,場上做戲乃是律科,你可明白這是要做的哪一齣?”
“先看看再說吧。”彭越公盯著那些道具有些不明所以。
“下面乃是何人?你可有民事舉報?擺放的皆是物證嗎?”呂大棟看到韓清忙乎著擺東西,雖然搞不明白這是要幹嘛,但是場外竊竊私語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大了,所以他為了鎮場,再次拍響了驚堂木問道。
“稟推官,學生乃有冤情舉報,還請推官給學生做主!”韓清擺放好東西之後,握著木錘說道。
“速速講來,本官定要為你做主,還你一個公道。”呂大棟意氣風發的說道。
“遵命。”韓清抻了一下雙手,把大袖子褪到了胳膊處然後敲起了木魚念道:
“學生本住在西邊的寧陵縣,
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
誰知那呂大棟,他蠻橫不留情,
勾結潑皮目無天,佔我大屋奪我田。”
木魚敲得梆梆有聲,唸的是極為順溜,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覺得新奇無比,由於有了木魚的配音效果,整場都在回想著木魚和韓清那極有節奏的聲音。
呂大棟起初看到韓清敲木魚,還覺得十分好笑,但是聽到韓清要告的是自己,不由得腦子一亂,從案子後面站了起來。
“我爺爺跟他來翻臉,慘被他一棍來打扁,
我家母狗衝他叫喊,
反被他抓進呂家..一百遍!一!百!!遍!!!”
韓清唸到這裡,用鼓槌開始敲擊旁邊的銅盆子,咣咣咣的聲音震得人心裡跟著顫悠,然後又開始敲擊敲著銅盆,還不忘了順帶敲擊旁邊的鐵桶,於是咣咣聲音之後就是咔嚓一聲,然後就是木魚的兩聲,極為有順序。
“他還將我兩父子,逐出了家園流落到江邊,
我為求養老爹,只有發奮讀書在書院,
誰知那呂大棟,居然做了推官,
知道此情形竟派人來暗算,
將我父子狂毆在市前!”
眾學子聽得明明白白,這原來是有人直接告了在場要斷案的推官,這下可是有樂子瞧了,於是一個個看著韓清不斷地在鐵桶木魚銅盆之間來回切換,讓三種常見的物件被敲擊的極富有曲調的意味。
戚主院和竇押司二人離著最近,所以遠觀這二人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樣,張大了嘴巴,兩眼直愣愣的看著韓清在場中邊念邊敲,別說這二人,就是其他老學究們也是看的傻眼做痴呆狀。
“那呂大棟,為根除不利於眼前,
趁我飲酒投放機關,
學生我身壯健,殘命得留存世間,
可憐老父他魂歸天,此恨更難填;
我來到這應天府書院,
隱姓埋名刻苦讀書篇,
發誓要把功名顯,手刃仇人意志堅,
從此學生我銘記,此仇不共戴天!”
唸完最後一句話,韓清拼了命的敲擊鐵桶和木魚,咔嚓咔嚓,邦邦!咔嚓咔嚓,邦邦!咔嚓咔嚓,邦邦!,然後半蹲著姿勢開始鐵桶和銅盆子的切換敲擊,咣咣!咔嚓咔嚓!咣咣!咔嚓咔嚓!然後就是木魚鐵桶銅盆子一陣亂敲,震得場外學子一個個臉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隨著抖動。
最後的時刻就是舉起兩個木棒,對著銅盆猛的敲擊了下去,巨大的聲音穿透了整個明倫堂,讓迴音在堂裡久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