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晨風微弛
N市仍然是多年前那個風水秀麗的地方,縱然城市的變化日新月異,但總有一些角落,能讓人看到時光匆忙的腳步,在光陰的縫隙裡緬懷舊日時光的蹉跎。
城郊的墓地人煙罕至,天氣熱,也不逢節氣,守門的保安也無精打采。
蕭輕塵捧著一束潔白的菊花,臉色有幾分蒼白。
裴雅逸在門衛室登記了資訊,攬著她的肩膀往裡走。
天氣晴好,萬里無雲,N市是個氣候宜人的地方,並不如C市那樣炎熱,偶爾有幾絲風,帶著溫暖的花香,把墓地的肅穆也沖淡了幾分。
蕭寒和蘇眉當年那場車禍來得突然,兩人的屍體也被重度燒傷,十歲的蕭輕塵目睹整個過程,直到現在也心有餘悸,每每提及總是蒼白著一張臉,眼裡水霧積蓄。
無論當年的事情有多麼驚心動魄,如今出現在人眼前的,只剩這個寫著合葬墓文的墓碑。
蕭輕塵將花束放在墓前。
她垂下眼,仔細看了會墓碑,內心思緒萬千,卻無從說起。
裴雅逸也不說話,只是抽出西裝外套裡的手巾,簡單摺疊一下,輕輕地擦拭墓碑上的積塵。
站了有半個小時,蕭輕塵才嘆了口氣,拉住了裴雅逸的手,輕聲道:“走吧。”
裴雅逸陪著她站,見她靠過來,才握緊她的手,微微笑起來:“怎麼,今年不哭鼻子了?”
他這話說得含糊,蕭輕塵一時有些不確定他說的是什麼時候。
“每年都回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嗎?”裴雅逸捏了捏她的掌心,帶著她從臺階上下來。
蕭輕塵順著他的手勁下來,方才有些遲疑道:“你……都知道?”
“從我回國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裴雅逸眼裡有些戲謔:“離家出走都不知道掩飾的,起碼要改個名字,換個身份證,重新開一個銀行賬戶吧。哪有你這樣的,以為離開S市就行了?怪我媽把你寵壞了,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蕭輕塵一怔,倒沒理會他話裡的調侃,追問道:“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馬上去找你?”裴雅逸輕嘆一聲:“當時我才回來,根基不穩,即便找到你也不能對你怎麼樣,調動不了力量。即便你同意跟我在一起,我也沒有能力保證你像現在這樣自由。”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蕭輕塵略微一想便能知道,那時候裴氏內部競爭激烈,他一回國就要一腳登上總經理的位置,該是多麼艱難。裴昆經營多年,到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總監的位置。
“塵塵。”他突然回過頭來,朝她微微一笑,精緻的眉眼流光溢彩,晨風習習,襯得他愈發清俊溫柔。
蕭輕塵一時看得愣了,還沒回過神,就被裴雅逸抱住,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帶著歉意:“對不起。這句道歉來得很遲,但我還是要為我當年差點犯下的錯誤向你道歉。愛情是平等的,學會愛之前,我應該學會尊重。如果不是這樣,我與何嘉瑞在本質上也沒有區別。”
他極少有這樣感性的時候,表達的言語也從來不多,突然說起來,倒讓蕭輕塵有些無所適從。
她伸出手,輕輕抱住他的肩膀,想了想,笑起來:“話說得這麼好聽,在C市的時候不還老欺負我。”
“那是欺負你嗎?”裴雅逸失笑。
蕭輕塵卻不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鬆開自己。然後回過身,朝墓碑上的雙人合照深深鞠躬:“爸,媽,我先走了。”
誰料裴雅逸也跟著她鞠躬:“爸媽,我帶塵塵回家了。”
蕭輕塵耳朵一熱,回過頭就瞪他:“裴雅逸,你……”
裴雅逸笑著伸手拉住她:“嗯,我在。”
他的笑容有些晃眼,蕭輕塵看著心裡一軟,忽然道:“哥。”
這久違的稱呼,倒把裴雅逸弄得一怔:“什麼?”
“你再揹我一次吧,”她雙手背在身後,歪著頭笑:“像小時候那樣。”
裴雅逸笑了笑,轉過身,一步下了兩層階梯,微微屈膝,側過頭看她:“上來吧。”
蕭輕塵見他真的要背自己,也不推拒,走上前兩手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身上笑起來:“快走。”
“好。”裴雅逸也笑,聲音溫和如同山間清冽的風:“等下有人看見了,你可別想耍賴。”
“那我就裝睡。”
“塵塵同學,臉皮什麼時候這麼厚了。”
蕭輕塵低低地笑。
“那我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哥哥的?”
“……”
“中學?大學?”
“……”
“……幹嘛還咬人呢。”裴雅逸笑起來。
晨風微動,陽光溫柔。
…………
蕭輕塵和裴雅逸在N市住了幾天,也沒回裴昊和顏嵐在市中心的房子,反而住在了當年翡翠湖畔的別墅區。
別墅區已經上了年頭,住的人不多,大多是些養老的。當年蕭家的別墅久沒人打掃,已經長滿了爬山虎,倒是裴家的別墅,一直定期有人維持清潔,正好可以讓他們住下。
蕭輕塵一開始還沒察覺異常,但一週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問了裴雅逸:“你好歹也是裴氏的總裁,怎麼這麼閒?”這一週來,她幾乎一個工作電話都沒聽他接過。
裴雅逸神色自若:“我休年假了。”
“你……”
“塵塵,我們在N市做點小生意吧。”他沉思著,神態認真不似作假:“聽巍然說,你當時在C市好像計劃要開一家麵館?餐飲還是有些油膩了,咖啡廳,或者花店,都還不錯。”
蕭輕塵坐直了身子,睜大眼睛,仔細地盯著他:“裴雅逸。”
裴雅逸便嘆了聲氣,臉上卻還是帶著笑容的:“我被董事會罷免了。”
“什麼?”蕭輕塵一驚,皺眉道:“為什麼?”
蕭輕塵被綁架的那一天,裴雅逸正好約了幾個支援他投資G省專案的股東商談,但那天的情況千鈞一髮,他甚至來不及通知對方會議取消。
幾個股東等了半個小時,憤憤地散了。
裴昆得到訊息的時間很快,第二天就聯合幾個董事,召開了股東大會,對G省的專案大放厥詞,認為是不理性的投資,簽約也只是裴雅逸的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股東們本來就有很多人是中立的立場,現在裴雅逸不在,再聽裴昆作為長輩,如同訓斥晚輩的態度一樣,心下更是動搖不定。
股東大會散了之後,立馬就是董事會。
董事會的份量完全不同於股東,董事是從股東里出來的,但權利絕不可同日而語。
討論的結果是對裴雅逸進行停職。
縱然裴正卿作為董事長,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但在股份制公司,董事會上,卻也只有一票的權利。
那天的投票超過半數的人都同意了。
裴雅逸得知的時候,正在處理何嘉瑞的事情。
事情沒有這麼湊巧,即便是董事會的決議,程序也不會這麼快,一定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何安宜眼看自己的親生兒子就要被告上法庭,哪裡還坐得住。立馬帶著自己從在何家僅剩的資產,找到了裴昆,跟他攤牌,聲稱自己要保住何家最後的血脈,即便將手裡的資產全數給他,以裴昆的名義進行增資都可以。
裴昆經營多年,自以為謀到了絕佳的局面,卻不料被裴雅逸橫插一手,如今裴雅逸自己露出了破綻,他自然再高興不過,於是幾乎都不猶豫的,就相信了何安宜半真半假的一番話。
於是煽動董事會,對裴雅逸的事情進行添油加醋的解說。
何安宜原本也不想這麼快交出手裡的底牌,但裴雅逸咄咄逼人,裴巍然即便從C市回來,卻仍然不答應自己幫忙給何嘉瑞說好話。何安宜自持自己是裴巍然的母親,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卻沒有發現,這個名義上的兒子,眼底有多麼悲涼。
裴昆的動作很快,幾乎不給裴雅逸一絲喘息的機會。
但意外的,他竟也不反抗。不過裴昆的理解是,此次動作雷厲風行,打了裴雅逸一個措手不及,甚至還在沾沾自喜。
蕭輕塵問起來,裴雅逸卻也只是一笑了之:“不為什麼,我能力不足,難以堪當大任。”
她自然不信,還要說什麼,卻被他抱了個滿懷:“不會有事的,趁現在還有空閒時間,我多陪陪你。”
蕭輕塵原本擔心,但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也就不再多過問,慢慢冷靜了下來。
“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回爸的公司。”裴雅逸揉她的頭髮:“或者像我剛才說的,開個小店,做點生意。或許沒有之前的生活品質高,但勝在充實,自給自足完全沒有問題的。”
蕭輕塵終於笑起來:“我不問就是了。”卻也知道他是怕自己擔心,所以並不多說。
半月後,G省房地產專案到達簽約合同開工時間。
裴昆縱然百般貶低裴雅逸,卻也知道這個專案一旦拿下,裴氏必將更上一個臺階。這不僅僅是商業投資,更是打上了政商合作的標記。縱然擠走了裴雅逸,但這個專案,他也實在不想放過。
於是裴雅逸在位期間難以籌集的資金,在裴昆手裡如流水般傾注進了G省的專案。
他簽字簽得爽快,甚至還在心裡嘲笑裴雅逸,明明早就有了充足的第一期資金,卻還要壓著股東們,想籌齊整個工期的,實在不懂運營之道。
尚不知道,危險已在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