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幕後重重
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咄咄質問，這樣的蕭輕塵無疑比之前那帶著堅硬冷漠的面具的時候更加可怕。
裴雅逸眼裡瀚海翻騰，滾滾洪流，最後卻只化作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沉浮在墨色瞳孔裡。他垂下眼簾，試圖收起一點戾氣，聲音卻彷彿帶著遠山上終年沉積的冰霜：“蕭輕塵，你是認定我做了什麼。在你眼裡，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是卑鄙變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麼我告訴你，是的。你就這樣認為吧，我一直想把你從C市帶走，想找個暗無天日的屋子，把你關起來，只能和我在一起，只能任我為所欲為。”
裴雅逸突如其來的狠厲把蕭輕塵嚇了一跳，神思也回了籠，方才發覺自己說了多麼過分的話。
她剛想說什麼，卻又聽他道：“所以，你的推測都是正確的。你的停職，是我一手造成。是我嫉妒季如風，我不想讓你和他在一起，我想毀了你的未來。如你所願，你希望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就是什麼樣的人。”
他說完，不再給蕭輕塵任何機會，結束通話電話關機。
蕭輕塵怔住，手指力道一歪，短短的指甲穿破蒜瓣，把指尖的肉都往裡推了一些。十指連心，本該很痛，她卻彷彿毫無知覺，愣愣地看著鍋裡，然後緩緩閉上眼，叫人看不出一絲情緒。
裴雅逸轉身大步走回會議室，原本用盡全力壓抑的戾氣在結束通話電話之後怎麼也收不住了，始一進會議室的門，就把原本正在激烈爭吵的眾人嚇了一跳，所有人竟然都被他這煞星出世的樣子給鎮住，一個字也沒再說，一時間會議室靜得可怕。
吵了一上午仍然毫無結果，裴雅逸懶得再浪費時間，簡單總結兩句，宣佈散會。
程宇看著他出去接電話時春風滿面，回來的時候卻彷彿要把整個裴氏拆了的表情，心下暗道不妙，忙低頭收拾東西。
“程宇，去查一件事情。”然而身為特助，想躲是躲不過去的，聽見老大的聲音響起來，程宇也唯有站直身子領命而去。
這種不祥的預感是怎麼回事！是哪個罪魁禍首得罪這位祖宗了！程宇在心中瘋狂吶喊。
罪魁禍首蕭輕塵卻只是伸手關了火，戴上手套，把香濃的雞湯端下來。
她明明知道沒有證據的事不能隨便推定，明明知道這件事情可能跟裴雅逸並沒有關係，明明是想尋求一點幫助，但話一出口，卻變成了那樣。
她在他面前豎起堅硬的荊棘已經太久了，久到已經忘了該怎樣示弱，把柔軟的一面給他看。
也或許是，那麼久以來，他都無言承受著自己的任性，無論說多麼過分的話，他生氣歸生氣，總還是會站在自己這邊。這種經久培養的習慣，已經成為潛意識的東西，在她話出口的一瞬間，變成利刃刺向裴雅逸。
理所當然。
蕭輕塵知道，自己的心態絕對說得上是非常理所當然，所有負面的情緒，幾乎都給了裴雅逸看。
他生氣了。
毫無疑問，非常生氣，這是他第一次掛自己電話。
蕭輕塵嘆了口氣，轉身出了廚房。
好不容易輪休，今天不用上班的裴巍然眼巴巴地坐在餐椅上望著她，眼裡亮晶晶的像只大狗，看見她空手出來，簡直要垂淚控訴：“姐！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都聞到味兒了！我都吃了一週食堂了，為什麼不給我吃！”
這貨慘烈的叫聲倒是把蕭輕塵差點出竅的靈魂給喊了回來，她歉意一笑，忙轉過身想回廚房。
卻被裴巍然喊住：“等等，姐，還是我去吧。”他“刷”一下站起來，邁開腿走進廚房，一邊小聲嘀咕：“你這個樣子，心不在焉的，萬一被燙著什麼的，我哥還不殺了我……”
又提到裴雅逸，蕭輕塵原本強行振作的一點精神又渙散起來，她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倒把端著雞湯出來的裴巍然嚇一跳，他放下湯碗，湊過來小心翼翼道：“姐……停職的事情，你受了這麼大委屈，要不要我跟哥……”
“不用。”蕭輕塵回過神，輕嘆了聲氣：“你忙你的吧，如風會處理這件事的。”
裴巍然一口氣噎住，吸了口氣，梗著脖子轉過去，一臉傲嬌地喝湯。
蕭輕塵卻沒發現，簡單吃了幾口午餐，便回了房間，絲毫沒注意到這個便宜弟弟捏著手機暗搓搓地在給他哥通風報信。
…………
季如風忙碌一週，工作上的事情，加上蕭輕塵的停職，都讓他應接不暇。這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他坐在咖啡廳裡，手指在筆記本上運指如飛，微微皺眉寫著什麼東西。
楚君顯然是特意打扮過一番，她穿著一襲橘紅的套裙，上裝很短，稍微動作就能看見白皙的腰身，短裙也十分飄逸，走路時帶動的風便使得裙襬搖曳，帶出陣陣香風。
遠遠地，她便看見季如風坐在角落的沙發裡，楚君整了整衣襬，拎著包，款款而來。
“季總。”她在對面坐下，笑容甜美，聲音溫柔：“週末也忙於工作啊。”
季如風聽見楚君的聲音，百忙中抽空掃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點頭應了一聲，飛快敲下最後一段字，合上電腦。
“喝點什麼嗎？”楚君低頭翻看精緻的畫冊，鬢邊的髮絲垂落一縷，顯現出無限風情。
對面坐的人卻無動於衷，季如風端起手邊的咖啡杯，淺淺抿了一口，道：“不用了，你隨意。”
照理說，季如風是那樣注重對別人禮貌的人，即使面對最不待見的裴雅逸，也依然能保持風度，卻在今天邀請的人還沒到的時候，就自己點了東西，讓人意外之餘，也能看出他對楚君十分不滿的態度。
楚君卻毫無察覺，甚至面帶笑容：“好的，那我……”
“楚秘書。”雖然楚君是黃經理的助理，但一開始是從秘書做起，後來轉型的，部門裡的人都是這樣叫的，到後來也沒再改。季如風放下杯子，目光平靜：“很抱歉，今天找你來，不是為了喝茶的。”
楚君手上動作一頓，卻沒有接話，眼神微微躲閃，笑意掛在嘴角，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那些照片……”季如風頓了頓，還是決定開門見山：“我說得直白，但是事實，也請你認真回答。輕塵的那些照片，你是怎麼得到的？”
“季總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約我出來。”楚君笑了笑，輕輕合上選單：“那我就不便喝點什麼了。”
季如風皺眉，淡淡地看著她。
“季總既然已經認定是我釋出出去的，自然就有辦法知道我是怎麼得到照片的。”楚君翹起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笑容款款：“您說呢？”
“繞圈子除了浪費時間外，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季如風不耐，語氣也不是那麼好了，蕭輕塵是他一直想護在羽翼下的人，現在因為楚君這樣的人而出了事，自然讓他無法有任何好言好語相對。
楚君卻站了起來，眨眼一笑：“那不好意思，我就是喜歡消磨時間的人。”
“你……”
楚君卻不再多說，拿起放在座位上的包，轉身就走。
季如風看著她離去，眉頭緊皺，手指緊緊捏著咖啡杯把手，下巴緊繃的線條洩露出幾絲藏不住的憤怒。
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看顯示，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接起電話：“父親。”
“已經知道答案的事情，還一再求證，有什麼意義。”季景林聲音冷漠，言語之間毫不留情：“如風，你忘記自己答應過我什麼了嗎？”
只這開頭一句，就已經讓季如風如置身冰天雪地。
他失聲道：“是你讓楚君……”
“我安放的一枚棋子，最終還是被你發現了。”季景林的聲音透過電波傳遞過來，落在季如風耳裡，如同一記響亮的巴掌落在臉上，讓他感覺火辣辣的疼。
他吸了口氣，儘量保持穩定的態度，道：“被發現的棋子，已經無用……”
“不。”季景林笑起來：“如風，這麼套我的話，是覺得我老眼昏花，已經看不清形勢了嗎？”
“怎麼會，父親慧眼如炬，一下拿捏住了我的七寸。”
這語氣實在說不上好，是季如風少有的忤逆，倒聽得原本有些生氣的季景林一愣。他微怔，片刻，緩了聲音：“楚君你暫時不能動，你是我兒子，我不會對你隱瞞什麼。是，楚君是我放在諾雅的一隻眼睛，這次蕭輕塵的事情，也的確是我提供的資料給她。但是如風，你也看到了，那些照片都是真實的，不是我讓人刻意捏造。如果不是你事先告訴我，憑他們之間的互動，誰會相信這是兄妹？”
這一招先發制人，在季如風暴怒即將爆發的邊緣使出來，讓他愣住，即將出口的質問也卡在了嗓子裡。
“不過既然她已經跟你確定了關係，那麼我就認為他們是兄妹。既然如此，傳出來的流言蜚語，以後澄清就更加方便。”
“以後？”季如風捏緊了另外一隻手，手背上青筋畢露，卻還要冷靜開口：“父親，我不懂。”
“你當然懂。”季景林淡淡一笑：“你懂，為什麼蕭輕塵輕易就被停職，為什麼你費盡心思周旋，卻沒有人賣你面子。這不是因為我作為你的父親，不同意這件事情，而是因為，你手裡的權利，調動不起這原本就應該屬於你的關係網路。”
季如風一下子愣住。
“好好想想吧，如風。這到底是我在為難你，還是給你機會。”
手機裡傳來兩聲忙音，然後回到了待機介面。
季景林的高明之處在於，明明不贊成季如風為了蕭輕塵在諾雅用上更多時間，安排了楚君演了一場戲，等到季如風發現，找他質問的時候，卻反過來再次暗示他回到季氏總部的事情。
季如風或許憤怒，或許不甘，最終卻只會因為他良好的教養，而體會出這是一個父親的用心良苦。從而也會知道，季景林並不會把蕭輕塵怎麼樣，讓自己回去，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怪不得，楚君絲毫不服軟，態度是那樣有恃無恐。
季如風看著手機，動了動手指，最後停在蕭輕塵的撥號介面上。
良久，手機自動息屏。
一聲輕嘆，季如風拿起電腦，大步離開了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