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晨風微冷
蕭輕塵是聞著香味醒來的。
室內一片昏暗，窗簾垂在牆角，偶爾被風吹起來，洩露點點亮光，才讓人覺得，現在已經天光大亮。清淡的香味從外面飄進來，蕭輕塵一夜好眠，揉著眼睛醒過來，卻突然想起什麼，側過頭去看外側。
疊得整齊的被子放在床角，蕭輕塵伸手捏了捏旁邊的枕頭，觸手一片冰涼。
裴雅逸，走了？
她正這麼想著，卻不防突然有人推門進來，帶著滿目的光，還有輕微的風，吹動門後的貝殼風鈴，響起悅耳的鈴聲。
“醒了？”裴雅逸走進來，手裡端著一個小盆，熱氣蒸騰。
蕭輕塵有些不適應突然的強光，又是剛醒，神志還有些模糊，下意識地翻過身去，鼻腔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聲。
裴雅逸也沒有說話，將手裡的盆放下，擰出一張熱毛巾，然後走到床邊，輕輕地蓋在蕭輕塵眼睛上：“別動。”
溫暖的感覺瞬間從眼睛上彌散開來，裴雅逸順著她的臉頰，一一擦拭。熱氣發散，毛孔張開，舒服得讓蕭輕塵打了個顫，意識也緩緩回籠，往常低血壓總會導致早上頭暈目眩，今天被裴雅逸這麼一弄，倒是感覺極為舒適。
好一會，裴雅逸方才拿開毛巾，輕聲道：“慢慢坐起來，換衣服出來吃飯，今天週六，不用著急。”
蕭輕塵下意識地點頭，再次睜眼的時候，就只看到裴雅逸端著水離開的背影。
等她磨磨蹭蹭穿好衣服推門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一桌豐盛的早餐。
香味濃郁的皮蛋瘦肉粥，一籠精緻的小籠包，一碟子燒麥，幾張顏色金黃的雞蛋薄餅，一小碗色澤紅亮的辣味鹹菜。
蕭輕塵吸了口氣，一雙大眼轉了兩圈，突然有些移不開腳步。
“去洗漱。”裴雅逸端著豆漿從廚房出來。
蕭輕塵花了五分鐘洗漱，剛端起豆漿，敲門聲就響起來。
裴雅逸低頭看了看腕錶，站起來開了門。
“哇，好香！”一道驚喜的聲音。
蕭輕塵一頓，猛然開始往碗裡夾包子和燒麥。
“住手！”裴巍然一路衝過來，痛心疾首道：“住手啊我的姐！”
蕭輕塵咬了一口包子，細膩軟滑的口感，微微彈牙，入口就是一股香濃的蟹黃味，帶著鮮美的湯汁，從舌尖一路蔓延開來，好吃得讓人說不出話。
裴巍然咬牙，徒手抓了個包子就往嘴裡塞：“哪有你這樣的姐，這麼久沒見，我一來也不給我開門，還跟我搶吃的……”
蕭輕塵喝了口豆漿，無語道：“你的胃口，是我跟你搶還是你跟我搶。”
裴雅逸關了門走過來，坐下端起碗，皺眉：“你不是吃過了嗎？”
“……”裴巍然心有慼慼焉：“你們兩個聯合起來欺負人。”再咬了一口包子，突然眼睛亮起來，星星眼道：“哥，哥，這是你做的嗎？我的天啊，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包子，我真的對你佩服得有如……”
裴雅逸冷靜地打斷他：“程宇從羲和坊買了送過來的。”
“……哦。”裴巍然沒有拍到馬屁，有些悻悻，自發地拉過椅子坐下來，睜著一雙大眼盯著蕭輕塵，企圖讓她過意不去，然後分給自己一點吃的。
“輕塵姐，這麼久不見，你怎麼都不問我去哪了呀。”裴巍然委屈地撇嘴。
蕭輕塵送了一勺子皮蛋瘦肉粥在嘴裡，含糊道：“你不是去國外拿什麼醫學博士的學位了嗎？”
裴巍然仍不死心：“我學成歸來，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蕭輕塵這才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幾秒後，中肯道：“胖了。”
裴巍然：“……”
“你一點也不關心我，”他扁嘴：“都不問問我的近況，還一個人悄悄就跑了……”話沒說完，裴巍然就突然頓住。
蕭輕塵握著勺子的手指也僵住。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倒是裴雅逸，好像什麼也沒聽見，用筷子夾開半張雞蛋餅，輕輕放在蕭輕塵碗裡，平靜道：“少吃點燒麥，糯米不好消化。”
裴巍然聽見這話，委委屈屈地接了一句：“就是啊，給我留點啊。”
裴雅逸回頭看著裴巍然：“吃完飯看看她的傷口。”
裴巍然這才想起正事，吞下最後一口包子，一把擼起袖子，神色憤怒道：“昨天跟蹤姐的那個人是誰？哎喲喂氣死我了，可別被我逮住！”
“程宇已經處理好了。”裴雅逸聲音淡淡：“不用你瞎操心，等下看完她的傷口，再和我出去買點家居用品。”
他說得平淡，蕭輕塵卻不知道，他說的“處理”，是讓律師起訴對方，並且要求律師給那個流浪漢定下數種罪名，承受牢獄之災。
多年前的裴雅逸，只能把企圖對蕭輕塵不軌的人揍一頓，然後把她緊緊護在自己羽翼下。多年後的裴雅逸，把對方揍一頓之後，再不動聲色地處理好一切，彷彿一切無關痛癢，心尖上的人也看不到一點血腥。
裴巍然聽見說要買家居用品，喜道：“哎，哥要請我去你家裡住呀，這怎麼好……”
“買了送到這裡。”裴雅逸夾起一個燒麥塞進他嘴裡：“給我用的。”
“什麼？”
“你住這裡？”
蕭輕塵和裴巍然的聲音同時響起。
“咳，”裴巍然輕咳了一聲，忍笑道：“哥，你睡地上嗎？”
蕭輕塵的語氣可就沒這麼好了，她眉眼低垂，又恢復到那副全副武裝，渾身是刺的狀態：“抱歉，這裡環境實在糟糕，恐怕不適合裴總居住。”
裴總？
裴巍然聽著這個稱呼，眼皮都跳了跳，伸手捂住嘴裡的燒麥，默默低下頭降低存在感。
“環境糟糕，你也在這裡住了三年。”裴雅逸好整以暇：“我們一起長大，你能適應的環境，我也能。”
蕭輕塵捏了捏手裡的瓷勺，吸了口氣，冷冷地和裴雅逸對視。
裴雅逸毫不示弱，眼裡一片黑沉，一絲亮光也無。
半晌，她還是率先別開視線。
蕭輕塵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昨晚也是多虧他才解圍。她知道，如果裴雅逸不來，她報警，再等著處理，也不知道是多久的事情了。昨晚他留下陪著自己，說不感動也是假的，蕭輕塵自己都意識不到，潛意識裡，她一直把他當成最親近最可以依靠的人。
只是一旦想到要和他共居一室，蕭輕塵仍然覺得無比彆扭和抗拒。多年前以兄妹的身份在一起，她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如今時過境遷，他們之間的感情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蕭輕塵無法再以看待兄長的目光去看他，也無法以平靜的和他生活在同一屋簷下。
程宇敲門的時候，裴巍然簡直像遇到了救星，一個箭步衝過去開了門，用眼神瘋狂地暗示他。
程宇眼珠子一轉，正好對上裴雅逸看過來的視線，於是當機立斷：“裴總，車子停下面好像被開罰單了，我去看看。”
“哇，這麼嚴重！”裴巍然驚呼一聲：“我我我，帶上我，我也去！”這浮誇的演技，看得程宇直皺眉，真是個豬隊友。
裴雅逸知道現在不是和蕭輕塵對峙的時候，於是點頭：“你去吧。裴巍然，過來給你姐看傷口。”
裴巍然哭喪著一張臉：“好嘞。”
等到裴巍然看過傷口，臉色方才有些鬱悶：“我說，哥，在你眼裡，我的級別就是看看這樣的你已經處理好了的傷口嗎？”他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裴雅逸連夜打電話要他來C市。其實好久以前就說了這件事，只是當時他沒上心，裴雅逸也沒再提，就在昨晚，一個電話，語氣沉沉地讓他過來，倒是嚇了裴巍然一跳。
裴雅逸淡淡的一眼就讓裴巍然住嘴了，他看著裴巍然給蕭輕塵重新換好藥，然後輕輕牽住她的褲腳，小心避開傷口放下來，這才開口說話：“塵塵有點低血壓，你過來看看，怎麼調理回來。”
蕭輕塵一怔，還沒說話，就聽見裴巍然極其委屈的聲音：“我的哥，我學的是外科，外科！你們真是太過分了，到底有沒有關心過我，有沒有，啊？”
裴雅逸冷冷地看他一眼。
“啊，哈哈，哈哈哈……”裴巍然乾笑兩聲，扯著嘴角道：“不過，中醫方面我也是略懂，調理個身體什麼的，不在話下。”
倒是蕭輕塵，終於看不下去，開口問了一句：“你都拿到學位了，不考慮下接下來的發展嗎？”
“我……”
“我給他介紹了C市一家國家級重點醫學院的附屬醫院，他過來實習的。”裴雅逸一句話把裴巍然要拍馬屁的話堵了回去。
“我下去看看程宇。”裴巍然哭喪著一張臉，以前被裴雅逸欺負，後來被裴雅逸和蕭輕塵輪流欺負，這日子沒法過了。
等他走了，室內才顯得安靜得有些詭異。
“我可以搬進你隔壁。”裴雅逸出聲，打破這過於安靜的氣氛，面色平靜：“昨晚的事情，我不想再遇到第二次。”
蕭輕塵還是側著臉不說話。
“或者，”裴雅逸站起來，有條不紊地收拾桌子：“你搬到我在C市的公寓去住。”
給對方出選擇題，裴雅逸最擅長的解決僵局的方式，並且兩種選擇都是對他有利的局面。在商場上，多數時候對手已經選擇了其中一個，兩者達成了共識。但面對蕭輕塵，顯然這個定律是不通的。
蕭輕塵的聲音冷漠而防備：“你就那麼想把我控制在你的眼皮下嗎？”即使她心裡想的不是這樣，但在面對他的時候，蕭輕塵總是渾身尖銳的刺。她是最瞭解他的人，這一點他們彼此都是這樣，但也正因為此，說出的話來才尤為傷人。
裴雅逸手指一頓，片刻，他冷冷一笑：“是。我控制慾強，我大約是個變態。但那又怎麼樣？塵塵，不要一次次地挑釁我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