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鍾莉莉從陸宅出來的時間太早，但她本就是出來消磨時間的，所以也並不著急。她沒有讓汽車送，也沒有叫黃包車，從出了大門就一個人沿著路默默地走。
原來在上海的時候，她有了想不通的事情都是找母親商量，那個時候她母親就會同她坐下來將事情揉開了掰碎了的分析。可是現在她人在宜川，身邊可以信任的只有一個小春而已，可惜小春那個孩子是在不夠立事，雖然可以放心的安排她做任何事情，但是不要想著她那個腦瓜裡會蹦出什麼好主意。
鍾莉莉走在種滿梧桐的小路上，秋風的涼意裹著泛黃的葉子打著旋兒地往下落，她覺得自己就跟著秋天的葉子一樣，怕是就要被淘汰了。可她細想又覺得自己似乎還不如這些葉子，葉子落了起碼還留下了果實，可自己有什麼？
她從記事起就聽母親說自己是要嫁給阿元哥哥的，等她在大一些，母親開始漸漸教她為人妻子和母親應該會做的事情。
她不能善妒，她也是曉得的。但是鍾莉莉有固執地覺得如今的年歲和自己父母那時候不一樣了，如今文化開明，提倡的是一夫一妻。她可以不用想母親一樣隱忍地對待父親的妾室。
鍾莉莉的鞋子都是高跟，一路走過來漸漸覺得辛苦，她其實也不曉得自己究竟走到了什麼地方，站在街邊四下張望，忽然發現了一間已經開門營業的咖啡店。
這會時間太早，店裡根本沒有顧客，百無聊賴的男侍應生擦著手裡的白瓷咖啡杯，忽然見到一位漂亮洋派的小姐推門而入人也就來了精神。他迅速放下手裡的毛巾和咖啡杯，殷勤的對鍾莉莉問了好鞠了躬。
鍾莉莉這會情緒不高人又走的累了也不做回應，自己挑了個順眼的位置就隨意地坐了。
鍾莉莉接過男侍應生遞來的餐單，那餐單上是同時寫了中英文的，鍾莉莉慢慢地瀏覽著，因為心不在焉看到後面忘了前面，就這麼反反覆覆的尋思了好一陣。
那小侍應生也不急，就站在鍾莉莉身邊微笑的等著。
鍾莉莉看了好一會實在拿不定主意，最後隨便點了一杯咖啡，再想要點心的時候，那服務生抱歉的表示，因為時間還太早，這會面包和點心都還沒有做出來。
小侍應生手腳利落，片刻功夫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就送到了鍾莉莉餐桌上。
鍾莉莉看著窗外，就好像並不知道那男侍應生已經將咖啡送來一般，若不是在眨眼，她可謂是一動不動。
就在桌上的咖啡由熱轉溫的時候，咖啡店的門被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推開了，與她同行的另外兩個小姑娘看起來也是相近的年紀。
她們三個人熱熱鬧鬧的進來又熱熱鬧鬧的找了個位置坐好，笑嘻嘻的招呼著那個長相英俊的男侍應生。
“戚小姐，您們又來了！”男侍應生明顯與她們很熟悉，在保持與客人的禮貌之中，語調很是輕快。
鍾莉莉都不用回過頭去看，就曉得著三個姑娘的友誼小圈子裡，那位姓戚的小姐必然是核心主導。
“Steven，老樣子哦！”
鍾莉莉想，這大概是那位戚小姐，看來真是位熟客，都曉得那男侍應生的名字。
“芸露，你接著說。”
講話的是誰不曉得，鍾莉莉還是望著窗外，但是耳朵裡將那邊的對話聽了個清明。
“我剛說到哪裡了？”
聽聲音芸露就是那位戚小姐。
“你說到她變成落魄戶沒錢讀書了。”
“哦哦”，戚芸露清了清嗓子，“本來當初就是我爹非要我跟她交的朋友，我其實是很不樂意同她玩的。按說我們是要去同一個大學的，可是這下好了，她死了爹沒了錢，自然也就不能上學。我當時就想，萬幸，我再也不用再聽我爹的話跟她一起玩了。”
戚芸露講起話來抑揚頓挫，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表情豐富精彩。
“可是誰成想……”話講到這裡她故意拖長了尾音，知道看見同桌其他兩個小姑娘焦急又好奇的樣子才又繼續說下去，“前天運動會的時候我在學校看到她了。”
“啊？”
“我也挺吃驚的，晚上回家就跟我爸打聽唄，一問不要緊，哎喲，她去給人家做了妾了。”
戚芸露這樣講，聽她說話的兩個小姑娘不以為然，這年月裡有點條件的人家誰不是有妻有妾。
戚芸露“嘁”了一聲，十分不屑。“當然了，做妾其實也沒什麼，如今風氣就是這樣子，為了生活的好一點，想去做妾的大有人在。何況她家裡是忽然落魄，過不慣苦日子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就是覺得她這個人假惺惺的，原來是，現在還是假惺惺的。”
“怎麼假惺惺了？”
“就……”戚芸露有點語塞，她不耐煩的哎呀了一聲，“反正顧寶珠就是假惺惺的，具體的事情那麼多我怎麼記得住？”
鍾莉莉聽到戚芸露說的名字，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她們。
她說的顧寶珠是家裡那個顧寶珠嗎？鍾莉莉仔細地打量著幾個小姑娘，她們的年紀跟顧玥差不多大，正在談論的很可能就是同一個人。
鍾莉莉手裡攪拌著杯中的咖啡，耳朵和注意力卻全用在了“旁聽”上。
“她其實不拿別人當朋友的。”戚芸露說到這裡那男侍應生整來上咖啡，她只得停了下來，待那男侍應離開之後，她才又繼續說：“我們原來會經常輪流去朋友家玩，可是她從來不讓我們去她家。”
一個小聽眾砸砸嘴。“怎麼這麼小氣。”
戚芸露往自己的咖啡杯裡放了三塊方糖，慢慢攪起來，“而且啊，有的時候我們覺得她的衣裳好看些，就問問誰家做的嘛，他一律說不知道，嘁，生怕我們也去做似得。”
“可能是怕跟你說了，你也去做，回頭穿起來比她好看，那她可就丟人了！”
幾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的笑起來，鍾莉莉嘴角也微微一動，到底還是小孩子，在意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她在學校裡的時候就是很不正經的，但是平日裡太會裝了，老師們都還覺得她是個規規矩矩的好孩子。”
“這話怎麼說？”
戚芸露還是覺得自己的咖啡不夠甜，又夾了一塊方糖進去。“招蜂引蝶！”她對自己的用詞很是滿意，“那時候我們在中學哪裡曉得這些事情，她在勾搭男人上已經是駕輕就熟了呢！”
坐在戚芸露對面的兩個女孩子十分震驚的樣子，這效果讓她很是滿意，她聞了聞杯子裡的咖啡香，輕輕呷了一口，“不然你們以為她是怎樣搭上如今這位‘叔叔’的？”
鍾莉莉雖然還是很想多聽一些，但她覺得總歸是關乎陸之初，若是因為顧玥讓他成為別人茶餘的談資，她還是很不願意的。她站起身來款步走到戚芸露三人的桌邊，俯下身來對著戚芸露笑了笑，“冒昧地打擾諸位小姐，正在說的可是顧玥顧寶珠？”
戚芸露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認識顧玥的人，她一時間也判斷不出這個人同顧玥是什麼關係，張口就做了否認，“這位小姐姐怕是聽錯了吧？”
鍾莉莉像是料到她會不認，也不惱，從一旁扯一把椅子來，自己也坐在了這一桌。然後對同戚芸露來的另外兩個小姑娘和藹的說：“能請二位暫時到其他桌坐坐麼？我想同戚小姐單獨聊聊。”
戚芸露當然不肯，她語氣不悅，“憑什麼我的朋友要去其他桌？再說，我又不認得你，沒有什麼好同你聊的。”
那兩個小姑娘聽她這樣說，同仇敵愾般的一起使勁點頭。
“戚小姐不要怕，剛剛無意偷聽，但是聽到戚小姐提到顧寶珠，約莫著可能是我認識的人，所以相同戚小姐單獨聊聊。”
戚芸露只是因為昨日也又在學校裡見到顧玥，所以想起來在同學面前發洩發洩對顧玥的不滿，但眼前這個陌生人她並不認識，不想也不敢多說什麼。“同名同姓的人大約是很多的，小姐姐與我認識的未必就是同一個人，想是誤會了。”
鍾莉莉也懶得同小丫頭兜圈子，橫了一眼那兩個還不走的小姑娘，到底是小孩子，那兩個女孩子瞧著鍾莉莉這會神色不善，自己就打了退堂鼓，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掙扎了好一會，最後還是去了稍遠一點的另外一張桌。
“戚小姐，你也不要有顧慮，你說的那個顧寶珠究竟是誰，你我心底裡都是清楚的，我今日同戚小姐遇上想必也是緣分。”
戚芸露聽鍾莉莉這樣講，大概有一點明白她應該並不是聽到那番話來找自己麻煩的。
“聽起來戚小姐同那顧玥是多年的同學。想必對她應該很是瞭解？”
瞭解不瞭解戚芸露不敢說，但是她委實同顧玥做了好幾年的同學，所以她還是點了點頭。
“其實，戚小姐的話我是相信的。”
“啊？”戚芸露摸不透鍾莉莉的身份，所以究竟要怎麼回應才是適合的，她還拿捏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