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徐輝祖:“誰敢逼死我爹,我就劈了誰!”
“王御醫是醫者,還是審官?”毛驤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神冷得像冰,“陛下的賞賜,你也敢攔?魏國公,您是開國功臣,不會連陛下的心意都敢駁吧?”
徐達躺在榻上,渾濁的眼睛望著那紅漆食盒,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只發出嗬嗬的聲響,右手艱難地抬起,指向門外,像是要趕毛驤走。
“國公爺,這可是陛下的恩寵。”毛驤上前一步,推開王平安,就要去揭食盒,“奴才得親眼看著您吃下去,才能回稟陛下。”
“不能吃!”王平安再次擋在前面,胸口劇烈起伏。他知道毛驤的手段,這哪是賜食,分明是賜死!“毛驤,你敢假傳聖旨?陛下絕不會做這種事!”
“假傳聖旨?”毛驤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明黃的聖旨,展開道,“自己看!‘賜魏國公徐達蒸鵝一隻,以慰其勞’,蓋著玉璽呢!你敢說這是假的?”
王平安看著那鮮紅的玉璽印,渾身冰涼。
是真的,陛下真的賜了蒸鵝。他回頭望了眼榻上的徐達,蒼老的眼睛裡已蓄滿淚水,不是因為疼,是因為心寒。
“我是太醫院的醫官,我以性命擔保,國公爺吃了這鵝就會死!”王平安的聲音顫抖著,他死死盯著毛驤,“你要殺他,先殺了我!”
“放肆!”毛驤勃然大怒,對身後的錦衣衛使了個眼色,“拿下這個衝撞聖使的狂徒!”
兩個錦衣衛立刻撲上來,鐵鉗般的手抓住王平安的胳膊。
王平安掙扎著,藥箱摔在地上,銀針撒了一地,其中一根紮在毛驤的靴上,他卻渾然不覺,只是陰惻惻地笑:“王御醫,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陛下的意思,誰也攔不住。”
徐達看著王平安被按在地上,喉嚨裡發出悲憤的嗚咽,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喊:“放……放了他……我吃……”
“魏國公!”王平安目眥欲裂,掙扎得更兇,“那是催命符!不能吃啊!”
毛驤得意地笑了,示意錦衣衛鬆開王平安,親自端起食盒走到榻前,開啟蓋子。
肥嫩的蒸鵝冒著熱氣,油光鋥亮,香氣瞬間瀰漫開來,可在這滿是藥味的房間裡,卻顯得格外刺鼻。
“國公爺,請吧。”毛驤拿起一塊鵝肉,遞到徐達嘴邊。
徐達閉上眼睛,眼角滾下兩行濁淚。
他想起鄱陽湖的烽火,想起北平的城牆,想起朱元璋當年拍著他肩膀說“咱兄弟同生共死”的模樣。原來,共死容易,同生難。
毛驤手裡的蒸鵝還冒著熱氣,油珠順著瓷盤邊緣往下淌,在青磚上洇出點點黃痕。
那香氣本該是誘人的,此刻卻像毒蛇的信子,纏得滿室人喘不過氣。
“爹!不能吃啊!”徐輝祖猛地撲到榻前,膝蓋重重砸在地上,青布袍的膝蓋處瞬間溼了一片——是淚,還是急出來的汗。
、他攥著徐達枯瘦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是催命的東西!咱們不吃!兒去跟陛下說,哪怕跪死在宮門口,也不能讓您……”
“輝祖……”徐達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抬起另一隻手,顫巍巍地撫上兒子的頭。
這孩子自小隨他在軍營長大,性子最像他,剛直,認死理,卻不知這世間有些事,不是認死理就能扛過去的。“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啊……”
“什麼君要臣死!這是小人陷害!”徐輝祖紅著眼吼道,猛地轉頭瞪向毛驤,眼裡的怒火幾乎要燒出來,“毛驤!你敢害我爹,我劈了你!”
他說著就要起身,卻被兩個錦衣衛死死按住。
玄色的甲冑撞在他肩膀上,生疼,可他掙得更兇,袍袖都被扯裂了:“放開我!我爹是魏國公!是跟著陛下打天下的功臣!你們這群狐假虎威的東西,敢動他試試!”
“允恭!”徐妙雲也撲了過來,素色的裙裾沾了地上的藥汁,卻顧不上拂。她跪在榻的另一側,握住徐達另一隻手,那隻手上佈滿老繭和舊傷,此刻卻冰得像塊鐵。
“爹,您忘了?當年陛下在滁州,您為了護他,背上捱了三刀,差點沒挺過來!陛下那時說,‘徐達不死,朱家不絕’,他怎麼會……怎麼會害您啊?”
徐達望著女兒淚如雨下的臉,渾濁的眼睛也溼了。
他想起妙雲小時候,總愛躲在他盔甲後面玩,說要嫁給像他一樣的英雄。
後來她嫁了燕王朱棣,成了燕王妃,可每次回府,還是會纏著他講當年打仗的事。
這雙兒女,是他這輩子最疼的軟肋,也是最硬的鎧甲。
“傻孩子……”徐達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他努力抬起手,想為女兒擦淚,可胳膊剛抬到半空,就疼得劇烈顫抖。
背疽的膿水順著藥布滲出來,染紅了榻沿的白綢。
“陛下沒錯……是我……是我太礙眼了……”
他一把將徐輝祖和徐妙雲攬到懷裡。兩個早已長大成人的兒女,此刻在他懷裡哭得像個孩子。
徐輝祖的肩膀劇烈起伏,徐妙雲的嗚咽聲細碎卻絕望,淚水打溼了他胸前的衣襟,滾燙,又帶著刺骨的涼。
“爹……”徐妙雲哽咽著,“咱們跑吧?去北平找燕王,他會護著咱們的……”
“跑?往哪跑啊……”徐達苦笑,拍了拍女兒的背,“這天下,都是陛下的。再說……爹也跑不動了……”
他鬆開手,看著兩個兒女哭紅的眼,突然挺直了些腰板,“記住,徐家子孫,永遠不能反。爹是魏國公,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我不!”徐輝祖猛地站起來,掙脫錦衣衛的鉗制,抽出牆上掛著的家傳佩劍。
那是朱元璋賜的“忠勇劍”。劍身在燭火下閃著寒光,映得他滿臉決絕:“誰敢逼死我爹,我就劈了誰!大不了一死,也不能讓我爹受這委屈!”
“反了!反了!”毛驤後退半步,厲聲喝令,“拿下這個叛賊!”
周圍的錦衣衛瞬間圍了上來,繡春刀“噌噌”出鞘,刀光在狹小的房間裡織成一張網。
徐輝祖揮劍格擋,卻架不住人多,沒幾招就被繳了劍,按在地上。
冰冷的鐵鏈“咔噠”鎖上他的腳踝,他還在掙扎,額頭磕在青磚上,滲出血來:“放開我!讓我跟我爹再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徐達看著兒子被鐵鏈鎖住,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呼,眼前陣陣發黑。
背疽的疼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像有無數根針在扎,可心裡的疼,比背疽更甚千萬倍。
“毛驤!”徐妙雲見徐輝祖被擒,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她猛地想起什麼,抬起頭,死死盯著毛驤,聲音因憤怒而發顫:“你敢動我爹,我丈夫燕王不會放過你!北平的鐵騎三天就能到南京,到時候定要你碎屍萬段!”
毛驤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突然笑出聲來,笑聲裡滿是陰惻:“燕王妃?您以為燕王現在自身難保嗎?郭桓案牽連那麼多武將,陛下本就疑他,您再把他扯進來……是想讓他跟魏國公一起走嗎?”
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只有徐妙雲和榻上的徐達能聽見:“實話告訴您,要不是看在燕王是陛下親兒子的份上,他現在早跟李存義一樣,關在天牢裡了。您覺得,他還敢來救魏國公?”
徐妙雲的臉“唰”地白了。她知道毛驤說的是實話。朱棣這幾日在京,雖明著協查郭桓案,暗地裡卻被錦衣衛盯得死死的,連府門都少出。
她搬出丈夫,不過是最後的掙扎,卻被對方輕易戳破。
“爹……”徐妙雲癱坐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著徐達望著自己,眼神裡滿是歉疚,像是在說“委屈你了”。
徐達深吸一口氣,終於看向毛驤,聲音平靜得可怕:“把鵝給我吧。”
“爹!”徐輝祖和徐妙雲同時哭喊。
徐達卻擺了擺手,目光落在那盤蒸鵝上。
熱氣還在冒,恍惚間,他像是看到了當年濠州的雪夜。
他和朱元璋分食一隻烤鵝,那時朱元璋笑著說:“達子,等將來得了天下,我天天讓御膳房給你做鵝吃。”
原來,承諾是真的,只是兌現的方式,太刺骨了。
他示意毛驤遞過來,手指觸到鵝肉的瞬間,燙得縮了縮,卻還是攥緊了。
“輝祖,妙雲……”徐達望著被錦衣衛死死按住的兒女,聲音輕得像嘆息,“爹要走了……你們……好好活著……”
他張開嘴,就要將鵝肉送進去。
窗外的風雪突然大了,卷著嗚咽聲撞在窗紙上,像無數冤魂在哭。徐輝祖的嘶吼、徐妙雲的哭喊、錦衣衛的呵斥、毛驤得意的冷笑……所有聲音都混在一起,卻蓋不過徐達那聲極輕的、帶著無盡滄桑的嘆息。
這一口下去,便是永別了。
就在他要張嘴的瞬間,院外突然傳來一聲厲喝:“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