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刀與鞘(番外)
第169章 合該乾乾淨淨惹人愛,何必渾身泥濘入塵埃(番外)
追星閣傳承已久,最早是太祖時期組建的探查機構,歷經數次皇權之爭,也曾旁落,後來到了先帝手中。先帝死後,新帝即位。
新帝生來平庸,喜美色,為人怯懦。
可惜先帝在時多疑妒賢,幾次誅殺太子,臨死前原本選定的新太子暴斃而亡,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廢物兒子。
傳位公主是不可能的,而且還是三個雄心勃勃的公主。先帝嚥氣前命三位公主殉葬,卻不知大公主與人珠胎暗結,殉葬前誕下一男嬰,送與心上人家中撫養。
新帝怯懦,先帝執意不將追星閣交到新帝手中,免生禍端,自此追星閣隱於世間。
身懷大公主血脈的榮家子悄然長成,追星閣尋到他,意謀大業。
追星閣尋來時,榮家子已有妻子,他不知自己身世,平生所願不過是考上功名,做個小官,平淡此生。
榮家子拒絕追星閣的邀請,對於霸業,他並不嚮往。
而後榮家子考中進士,帶著妻子進京。 妻子有孕,他越發歡喜,期待能在京中置辦一處宅院,往後日子和美。
不料,妻子盛南音在街上被一男子擄走,榮家子幾番找尋,皆無所獲。後來中秋宮宴,他才得以進宮見到了坐在皇帝身旁的妻子。
這時妻子已經顯懷,看向他的目光裡滿是悽苦。
這一次,榮家子決心接受追星閣的邀請,他要謀一謀大業。可追星閣哪裡看不出他的性情,如今他們真正想要擁護的是盛南音腹中的孩子。
一個身負仇恨,卻在明面上是皇帝子嗣的孩子是極好的人選。
那年除夕,盛南音生了個男嬰,取名姚千行,封號厲王,直接被送到常州。
隨著姚千行出生,追星閣徹底動了起來。彷彿是停滯多年的機括,漸漸開始運轉起來。
榮家子知道,姚千行將會是未來幾十年裡的風雲人物,將會在裹挾之下,面對許多危機。延續數百年的追星閣是個龐然大物,榮家子想反抗,但一切為時已晚。
變數,卻在無人察覺之時來了。
大盛十五年,盛貴妃南下祈福,在回京的路上誕下一對龍鳳胎。鮮少人知道這件事,從發現自己有孕起,盛貴妃便下定決心,不能讓孩子活。這是那個怯懦之人的孩子,它們不配活著。
盛貴妃不知從何時起與追星閣搭上了線,她以為對方是反叛之徒,她將那對龍鳳胎送給追星閣,要他們斬草除根。
盛貴妃掩飾得很好,宮中無人知道,她出去祈福一趟,親手將自己的孩子送入劊子手的懷抱。
很長一段時間裡,盛貴妃都以為那對龍鳳胎死了,她時常從夢魘中驚醒。
……
追星閣得到了一對皇子皇女,卻並未下手,只將他們養大。
按照追星閣的規矩,他們需要一個統領,一個身負皇族血脈的統領。而且,他們需要一個備份,若是姚千行失敗,他們手裡還有兩個籌碼。
追星閣不養閒人,他們走的就是刺探殺伐的路子。他們是歷代皇族手中最鋒利的刀,因此那兩個孩子也要學這些,而且要學得更好。
很快他們發現,其中一個籌碼異於常人,那是個愛笑的小丫頭。
摔倒了會笑,受傷了會笑,什麼時候都是笑著的,彷彿不知痛楚一般。簡直是陰暗之地開出的小花,周身泥濘卻笑得燦爛。
他們曾以為白三十九瘋了。
後來才發現,這小丫頭生來愛笑,她的笑最能感染人心,讓人忍不住心中柔軟。
追星閣不養閒人,白三十九愛笑也不能不執行任務。
她是天生的刺客,藉著年齡優勢,憑著一張笑臉,足以讓任何人毫無防備死去。她的同胞哥哥白三十八要遜色許多,殺意如何都藏不住,缺少歷練。
幾次任務之後,白三十九不見了。
他們以為白三十九死了,白三十八大鬧一場,追星閣因此死傷不少人。若果說三十九是天生的刺客,三十八便是天生的殺伐者。
三十八身份特殊,他們不能殺了他,三十八卻無此忌憚,藉著這微妙優勢,他險些逃離。
身負重重枷鎖的三十八惡狠狠盯著每一個人,仿若孤狼嘶吼:“所有人,你們所有都要死。要麼現在殺了我,要麼以後我殺了你們,一個不留!”
所有人都覺得三十八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這樣挑釁敵人,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若非三十八身份特殊,這一次他必死無疑。
很快,追星閣的人發現三十九還活著。
那是大盛二十年大年初一的宮宴上,厲王牽著一個小姑娘走入宴席,將她抱在腿上。
躲在暗處的追星閣之人,分明看到盛貴妃臉色難看,老皇帝面露喜色。
白三十九當場被老皇帝封為寧安公主,不問出身,不問來歷,突兀得莫名,詭異得可怕。
無人知道她是怎麼取得厲王的信任的。厲王殺戮果斷,心情陰沉不定,追星閣有許多人死在他手上。可這樣一個人,卻抱著三十九,細心幫她剔魚刺,剝桂圓。
竟有幾分兄友妹恭模樣。
是了,他們本就是兄妹,同母異父的兄妹,往前數,他們的血緣還能更近。
從此,寧安公主成了厲王的小跟班,乖巧得不像話,就連老皇帝都忍不住將寧安公主叫到眼前,多看幾眼。
寧安受寵,極為受寵。
盛貴妃也將她放在自己宮中撫養,寧安愛笑,盛貴妃不喜她笑,時常打罵,可寧安還是笑。
一雙與盛貴妃相似的眉眼,笑起來眉眼彎彎,承載萬千星辰。
看得盛貴妃心生寒意。
宮人都誇寧安公主笑得好看,盛貴妃分明看到那笑容背後的漠然。旁人笑是高興,寧安笑,只是笑罷了。
後來老皇帝要寧安和親晏朝,下旨那一日,盛貴妃宮中大火,寧安成了一具屍骸。
從此這世上沒了寧安,只剩下被厲王抱在懷裡,送到了容圖手中的容玉。大盛二十年秋,這位榮家子還不是丞相,仍舊在遊歷四方。
“你就是容圖?你可以叫我容玉。”
小姑娘笑得燦爛,她從厲王的小跟班,變成了容圖的小跟班。對外,她是容圖身邊的侍從。對內 ,容圖就是她爹。
“我還有一個哥哥,很笨很笨的哥哥。”小姑娘坐在鞦韆上,笑眯眯看著負手而立的便宜爹,彷彿這話只是無心之語。
“我知道。是南音對不起你們,我會幫她贖罪。”
容圖是個多愁善感的儒生,說話時眼中淚光點點,頗為動情。容玉知道,哭是沒有用的,只有笑才有用。
她更知道,盛南音的罪,容圖贖不乾淨。
“我要追星閣。”她說。
“不好,那不是好地方。玉兒是這世上最好的孩子,合該擁有最好的。不必見那些腌臢,不必想那些瑣事,玉兒只要快樂就夠了。”
容圖見裂縫裡掙扎著開出一朵花,便以為她向陽而生。這孩子一路跌跌撞撞,艱難得很,容圖想要她見天光。
從此,容玉再也沒有朝容圖提起自己有個哥哥。她費盡周折,拿命來拼,可不是為了成為旁人懷裡的嬌嬌兒。
她那個哥哥不愛笑,鋒芒得厲害,周身都是稜角,容圖這種人畏懼這種無法掌控的事物,正如他畏懼姚千行。
真麻煩。
容圖以為容玉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跟著他東奔西走,勞累辛苦卻從無怨言。喜歡小動物,喜歡折騰吃食,喜歡指揮她認識的所有人,喜歡給乞兒送吃食。哪怕是姚千行,也要被她指派去雞窩掏雞蛋。
天真爛漫,乾淨明媚。
他從未見過容玉的另一面。
他要容玉快樂那日,一個黑漆漆的小影子爬入小姑娘的房間,抱著她的胳膊,無聲大笑,笑到在床榻上打滾。
“這老匹夫,是不是有病?這個病會不會傳染?笑死我了,姚千行會不會也腦子有病?”
白三十八,或者說是容封躺在床上張嘴接受妹妹的投餵,食物是很不好吃的雞蛋羹,放多了鹽,鹹到發苦。
這是容玉第一次做吃食。
容封勉強嚥下去,皺著眉評價:“真難吃。”
“容圖說好吃。”容玉仍舊是笑。
“別笑,難看死了。那老東西就是個騙子,別聽他的,這種人最噁心。”
……
容圖以為,自己護住了容玉,讓她免於傷痛,免於顛簸流離,逃離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沒有意識到,追星閣漸漸與他沒了聯絡,甚至不再騷擾姚千行。追星閣徹底蟄伏安靜下來。
容玉說她要追星閣,就是要追星閣,拼了這條命也要。
容圖不明白,容封明白。
兩個從孃胎起就在一塊的小傢伙,過夠了如同小獸一般相互給對方舔舐傷口的日子,過夠了被人掌控的日子,開始反抗。
他們等不及羽翼豐滿,好在他們有籌碼。他們試探到追星閣的人不願讓他們死,明晰了自己的身世,
這個籌碼,足夠了。
容玉愛笑,刀也快,暗地裡那些魑魅魍魎不得不避其鋒芒,試圖挑撥離間,其實不用兩個都活的,死一個容玉就很好。
畢竟,他們眼中容封是個瘋子,好用的瘋子,是一把好刀只是稍欠磨礪。
臨死他們才知,名為容封的這把刀被牢牢握在容玉手中。而名為容玉的刀鞘,從始至終護著一把刀。
所謂挑撥離間,不過徒增笑料。
——旁人怕他鋒芒畢露,傷及自身,她不怕,她生來就是操刀人,生來就是護刀人。
——妹妹是個小瘋子,只能努力跟上妹妹的節奏,免得又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