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垃圾玩意兒
“……祖母。”付時遊嘴角緊繃，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她已經……不在了。”
“怎麼會？”向老太太失聲。
付時遊沒有說話。
春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很難過。
可是他難過什麼呢？
他們當初雖然認識，可是不過見過幾次面，彼此之間又不熟悉，印象還不是很好。
哪裡就到了事情已經過去五年，提起來還很難過的程度呢？
忽然向老太太急忙擦了擦眼淚。
春溪順著她視線一望，原來是兩個老爺子下樓來了。
付時遊站起身，喊道：“爺爺、祖父。”
兩位老人點頭，向老爺子看著付時遊，欣慰地笑笑，“時遊看起來穩重了許多。”
又看了眼紅著眼睛的向老太太，他嘆了口氣，“怎麼又哭起來了。”
向老太太說：“想到阿南，我就忍不住……”
她壓下眼淚，拉著春溪介紹給向老爺子，“這是時遊的媳婦，叫春溪，是個好孩子，你還沒見過呢吧？”
春溪恭敬地打招呼：“祖父好，我是春溪。”
向老爺子連連點頭，“好、好。”
兩位老爺子坐下來，聊了幾句，傭人就上來說飯好了。
向家兩位老人不知道是真的喜歡春溪，還是因為她是付時遊妻子的緣故，對她表現出了十分的喜愛，向老太太更是吃飯的時候都要拉著春溪坐在她旁邊。
一起吃完了飯，兩位老人都拿出了一份送給春溪的禮物，說是早就為她準備好的。
春溪沒法推辭，只能收下。
盒子她沒開啟，但是也能猜到，以兩位老人對付時遊的在意，給她準備的禮物必定是經過細心挑選的，多半也很貴重。
向老爺子將付時遊叫出去單獨說了會兒話，然後回來就提出了要告辭。
向老太太和春溪聊了一會兒，臉上好不容易帶了笑，向老爺子一說要離開，她眼淚又掉下來了，和付老太太說起去掃墓的事。
顯然是又想起了這次來的目的。
付老太太自然是滿口答應，又挽留他們多待些時候。
向老太太婉拒了，說是還有要事。
兩位老人離開的時候，春溪和付時游出去送，向老太太上車前，拉著春溪的手不放，說了好幾句：“可以的話，和時遊一起去看看我們。”
春溪當然是點頭，“會的，祖母。”
送完了人轉身回去，老爺子人不見了，但老太太和付母都還在客廳。
兩人間的氣氛很沉默，顯然還被之前的事所影響。
春溪和付時遊走進去，老太太抬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的是她還是付時遊，她嘆了口氣，說：“過來坐下吧。”
春溪和付時遊走過去坐下。
老太太語氣有些傷感地道：“你祖母要是不來，我都要忘了已經過去五年了……這些年我怕觸景生情，每年都不敢去看你哥哥，但如今你祖母都上門了，就去一回吧，正好……我也想念阿南了。”
老太太眼中閃過淚光。
付時遊只低沉地應了一聲：“嗯。”
就沒有再說話。
“等和你祖母他們商量好了時間，你把工作也推開吧，我們一家人都去。”老太太又說。
付時遊點頭，仍舊沒說話。
這時老太太看向同樣保持沉默的春溪，再一次嘆氣，道：“我們剛才說的什麼，你可能聽不懂。不過你既然嫁給了時遊，就是付家人，這事早晚要告訴你的。”
春溪輕輕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老太太就跟她說：“時遊他其實有個雙胞胎哥哥，就是我剛才說的阿南。時遊他爸媽離婚，阿南跟了他爸爸，沒在付家長大，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本來當初我還想著，找個時間跟外界公佈一下他的存在，讓人知道時遊有這麼個兄弟，可是沒想到……”
沒想到他英年早逝，死的時候都才滿24歲。
老太太聲音哽咽起來：“阿南和時遊的關係一直都很好，他到哪兒都惦記著自己的這個弟弟，明明只比時遊早出生一小會兒，卻總覺得自己該照顧時遊。”
當初付時遊父母還沒離婚的時候，兩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幾乎沒什麼時間照顧孩子，所以兩兄弟都是被老太太養在身邊的，直到付母和丈夫離婚，向南才離開老太太身邊。
有那幾年的感情，老太太對向南的感情非同一般，所以向南的死亡才會讓她那麼難過。
“到時候你也跟著一起去吧。”老太太說，“讓阿南見見他弟妹。”
春溪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說：“……好的，奶奶。”
付時遊忽然看了她一眼，問她：“不舒服嗎？”
春溪垂下眼簾，遮去眼底的情緒，道：“沒有，只是聽了……哥哥的事，有些難過。”
因為她這句話，老太太對她的觀感就好了一些，覺得再怎麼樣，這樣心軟感性的女孩子，不會是壞人。
而付時遊沒說話，好一會兒才移開了落在她臉上的視線。
一直沉默著的付母，忽然看向春溪，說道：“你就不用去了。”
春溪抬頭。
付母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硬模樣，彷彿之前的低落傷感都是假象。
她說：“既然不願意對外界公佈和時遊的夫妻關係，那以後出行還是小心一些，儘量不要和他一起，免得那些捕風捉影的娛記拍到些什麼，網上又傳出什麼包養的難聽話來。”
她說的顯然是前些日子網上發生的事。
之前付母沒打電話來質問，春溪還以為她不管了，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發難。
“媽……”付時遊凝眉，正要開口解釋。
“之前時遊已經解釋過了，不公佈婚姻關係是他們夫妻兩個商量過的，他們自由考量，你就算是母親和婆婆，也沒有管這麼多的道理。”老太太在付時遊說出來之前，開口說道。
她是不想付時遊和付母之間矛盾增加，所以幫付時遊把話給說了。
當然也不全是因為這個——要換在之前，她可能不會這麼說，頂多的付時遊和付母之間氣氛不對的時候開口調和幾句。
這次之所以說出這種帶有偏向性的話，是因為付時遊之前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既然他不討厭春溪了，那麼她要是再堅持之前的立場，恐怕會讓孫子難做。
還有，春溪今天的表現，減少了她對她的惡感，所以幫她說兩句話也沒什麼。
春溪並不知道老太太心裡想了這麼多，只是聽到老太太竟然幫她說話，還是有些意外。
付母也沒想到老太太會這麼說，她怔愣了一瞬，“媽……”
“既然不去公司了，那你這強勢的性子就得改改了。”老太太說，“你以為家裡人和公司下屬是一樣的嗎？你可以用剛才那種語氣和公司下屬說話，和家人卻不行，時遊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們夫妻倆日子怎麼過難道還要你教？平時少管一些吧！”
老太太平時不愛說重話，也不愛教訓人，可這幾年她看著，付母對付時遊是越來越嚴了，管得也越來越寬。
如果付時遊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年，那沒關係，但是付時遊都這麼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性格也強勢不輸雙親，那付母這行為不是在破壞母子倆之間的感情嗎？
付時遊現在是沒有讓她難堪過，但是他能忍多久？等到矛盾積壓到了一定程度，付時遊的隱忍也到了盡頭，他們母子倆的感情怕是也要到頭了！
付淑美走進門來，恰好聽見大姐被訓斥，忍不住笑出了聲，“大姐，媽都是為你好，你怎麼看著很不服氣的樣子？”
付母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媽說的話，我自然會聽，你來插什麼嘴？”
老太太訓斥了長女，自然也不厚此薄彼，橫了一眼在家裡愈發肆無忌憚的付淑美，道：“沒大沒小，我教育你大姐那是我的事，你來插嘴像什麼話？”
付淑美笑容收了起來。
老太太也不想再多說，她今天已經很累了，於是站起身叫了傭人：“扶我上樓去，我要歇歇。”
等老太太離開，安靜的客廳忽然響起一聲冷笑——是付淑美。
“原來大姐也是會傷心的啊。”她說，“當初我的一雙兒女屍骨無存，我哭得死去活來，大姐一滴眼淚沒掉，我還以為大姐的心是石頭做的，根本不會覺得難過，沒想到不是不會，而是不能感同身受。這樣看來我要感謝向南，他要是沒死，大姐怎麼知道這是什麼滋味啊？是不是？”
“姑姑！”付時遊寒聲道，“說話請注意，這不是你一個長輩以及親人該說的話！”
付淑美嗤笑一聲，想要反駁，可是對上付時遊冰冷的眼，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噤，到來嗓子眼的話全部又被嚇了回去。
她是害怕付時遊的，一直都是。
她早就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可是每次想起，還是感到憋屈又憤怒。
不期然地，她感受到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看過去，卻是春溪。
春溪正冷冷地盯著她，那目光裡，竟然有大半都是陰沉。
付淑美嚇了一跳，緊接著心中憤怒更盛，付時遊她是惹不起，但是良春溪算什麼東西？！
“誰準你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她罵道，“我怎麼說都是你姑姑，你對長輩的尊敬呢？！魏家就是這麼教你的？哦我忘了，你媽她——”
“姑姑。”春溪打斷她的話，開頭一聲“姑姑”聽起來很尊敬，但是接下來說的話卻十分不客氣：“恕我直言，您的素質和教養之差，讓我十分驚訝，難以想象付家竟然養出了您這樣的人來，要不是確認我現在站的地方是付家，而不是什麼魚龍混雜的菜市場，我還以為剛剛說話的是什麼垃圾玩意兒！”
春溪吐字清晰，語氣冰冷，話落客廳裡一片死寂。
付時遊沒想到春溪會突然開口，還一點情面也不留地直接懟上了付淑美。
她哪來那麼大的火氣和膽量？
就連付母都詫異了一瞬，在那一瞬間對春溪刮目相看。
付淑美反應過來之後，暴怒非常：“良春溪！你有種你再說一遍？！！”
春溪面不改色，看著她，一字一頓道：“——垃圾玩意兒！”
付時遊：“……”
付母：“……”
在付家，付淑美最憋屈的時候就是對上付時遊的時候，可就算是對上付時遊，她都沒有這個憋屈這麼憤怒的時候！！
“你、你——”她氣得手指頭都發抖，“你找死！！”
付淑美暴怒著，隨手抓起茶几上一個茶壺就朝春溪衝了過去！
春溪沒想到她這麼不經氣，才這麼一句話，竟然就讓她理智全失。
看見付淑美衝過來，她下意識往旁邊一躲，可付淑美卻沒能衝到她面前——人還沒靠近，就被付時遊半途給截住了。
付時遊只一隻手，拽住付淑美的手腕，就讓她沒法再往前一步。
他高大的身影擋在春溪面前，沉聲警告道：“姑姑，這裡是家裡，你想怎麼鬧？！”
付淑美聽不進去，憤怒地掙扎，“你給我鬆開！”
付母面色不善道：“付淑美你發什麼瘋！給我停下！”
周圍的傭人面色慌張，一個都不敢上前。
付淑美掙扎中，手上一鬆，茶壺砸在地上，發出“嘩啦”的脆響，碎片飛濺。
她氣急了，抬腳要去踹付時遊，卻聽樓梯上一聲怒喝：“給我住手！”
——是付老爺子！
霎時間客廳裡所有人都整理好了表情，付淑美也在剎那間清醒過來，停止了嘴裡的謾罵和鬧騰。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老爺子臉色難看極了，杵著柺杖被管家扶下樓來。
付時遊鬆了手。
本來已經消停的付淑美，卻在這時候，所有人都沒防備的時候，猛然又朝春溪衝了過去！
電光石火之間，付時游下意識將春溪往懷裡一拉，同時往後一退——
付淑美那個巴掌沒落到春溪臉上，打在了付時游下巴上！
只是因為付時遊退了一步，付淑美手掌沒碰到他，只指尖在他下巴上劃了幾道！
春溪猝不及防，踉蹌了一下才在付時遊懷裡站穩，下意識一抬頭，就看見付時游下巴上多了幾道血痕！
她一驚，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快一步摸上了他半邊臉，“你怎麼樣？”
她沒想到他第一反應竟然是護著她！
付時遊臉色本來陰沉得可怕，一見她這反應，頓時一怔。
他收斂了臉上的情緒，道：“沒事。”
他說沒事，但下巴上的痕跡已經在慢慢滲血，看起來刺目極了。
老爺子怒極：“付淑美！你在幹什麼？！”
付淑美兩次都沒得手，十分不甘，“爸！你怎麼不問問他們剛才怎麼欺負我的？！”
“欺負你？誰欺負你？你倒是跟我說說誰欺負你！再拿出證據來！”老爺子道，“不然我只看見你在家裡鬧騰不休，還抓傷了時遊！”
“良春溪說我是垃圾！”這會兒付淑美也不管周圍有多少不相干的人了，“爸你聽聽，這是一個晚輩該對長輩說的話嗎？！她對我沒一點尊敬就算了，在家裡竟然都敢這樣罵我！不在我面前的時候指不定怎麼詆譭謾罵我呢！我不過想給她一點教訓，教她怎麼說話，時遊就一味護著不讓我碰！他有把我當姑姑嗎？！恐怕良春溪說的就是時遊和大姐心裡想說的話！”
付淑美氣得不停喘粗氣，她一點不帶停歇地一通控訴，聲音響亮得外面的傭人都能清晰聽見。
“而爸你不幫我就算了，還對我的委屈視而不見，一味地偏心大姐他們！是不是我根本就不是親生的？！你是不是也和大姐他們一樣早看我不順眼了？我看我還是搬出去別繼續住在這裡惹人嫌！”
她話是這樣說，但是完全沒有要去收拾東西離開的意思。
要說家裡誰最鬧騰，那肯定是付淑美無疑了，這會兒她又鬧起來，還鬧得家裡傭人人盡皆知，過兩天可能外面都要傳開來了，老爺子因此臉色十分難看。
“你要搬就搬！誰也不會攔著你！你也別在這一味地說自己的委屈！你什麼性子我不知道？要不是你主動惹事，別人誰會來主動招惹你！”
“你又覺得我騙你是不是？！良春溪剛才罵我的時候又不是沒有人聽見！你隨便——”
“夠了！”老爺子一跺柺杖，“你再鬧就直接搬出去！不是你自己搬，是我讓人給你搬！”
老爺子這意思，是她要是再不依不饒，就要強制趕她出去了。
付淑美瞪大了眼睛，心中怨憤不已，憑什麼？！憑什麼一直都是這麼偏心？！
同樣都是女兒，大姐可以去管公司她就不可以！
明明是大姐害了她兩個孩子，結果都說是意外，個個都對她心裡的冤屈不聞不問！
現在明明是她受了委屈，可是照樣是被罵的那個！
“你不服氣是不是？”老爺子沉著臉，忽然轉向一個傭人，“你來跟我說說，剛剛發生了什麼？”
傭人嚇了一跳，她有些慌張地看了事件中心的主人公們一眼，然後磕磕巴巴地說了剛才看見的，只是言語中隱晦地帶了點偏向，說的是付淑美先侮辱春溪的母親，然後春溪才和她吵了起來，接著就是付淑美氣極動手。
付淑美聽了，怒道：“——你胡說八道！”
傭人嚇得頭都不敢抬。
很多事她們不知道，但是在付家，付時遊的地位要比付淑美高，這還是能看出來的，那該幫誰說話，都不需要猶豫，更何況她說的也不是假話，實情不就是這樣的嗎？
她只不過是沒將春溪說的具體內容以及肆無忌憚的態度講出來而已。
老爺子沒理會跳腳的付淑美，目光沉沉地掃向其他傭人，“是這樣的嗎？”
其他人紛紛點頭。
老爺子又看向春溪。
春溪道：“抱歉，爺爺，我是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但是實在是氣不過，姑姑說我不尊敬她，不把她當長輩，可是她有把我當做一家人了嗎？無緣無故就對我發難，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就被她給罵了，她還張口就侮辱我媽！我——”
說到這裡，春溪深吸了口氣，沒再說下去，“我的確是和姑姑吵了兩句，但是話沒姑姑說的那麼過分，我跟爺爺認錯，只是我並不後悔。”
付時遊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春溪之前的憤怒他相信是真實的，不過現在……這委屈又倔強的樣子，演得可真像。
老爺子是偏向於相信春溪的，一是因為透過短暫的接觸，他已經大概瞭解了春溪的性格，知道她不是會主動惹事的那種人。二是付淑美前科太多，而且以她的性子，傭人說的多半是真的。
——既然大部分都是真實的，那少部分假的就不需要去追究了。
“跟春溪和時遊道歉！”
“——爸？！”付淑美不可置信地看向老爺子，“你要我跟他們道歉？！明明是他們——”
“我不想聽你狡辯。”老爺子說道。
只這麼一句話，付淑美聽出了其中濃濃的警告意味，縱然再不甘心，也只能將情緒都壓下來。
只是要讓她開口道歉——不可能！
她憤憤地看了春溪和付時遊一眼，轉身就往外走！
老爺子被氣得臉色鐵青，“真是反了她了！”
“爺爺，別動怒，醫生說過你不能情緒波動太大。”付時遊勸道。
老爺子壓下氣來，嘆了口氣，對春溪道：“讓你受委屈了，你姑姑她……唉！”
春溪乖順地說：“爺爺不用這樣說，我沒受什麼委屈。”
老爺子欣慰地說：“好孩子。”
“爺爺，你上去繼續休息吧。”付時遊說。
老爺子點頭，又說了兩句，就讓管家扶著他回樓上去了。
“你房間有藥膏嗎？”春溪問付時遊。
付時遊這才想起自己下巴上的傷痕，他抬手摸了摸，輕輕皺了皺眉，吩咐旁邊的傭人道：“給我找支藥膏來。”
傭人應聲，急忙轉身去找。
付時遊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
藥膏很快被找來，春溪接過，坐到他身邊，“我給你擦吧。”
付時遊看了她一眼。
春溪抬頭，還沒看清他眼底的情緒，他就收回了目光。
“嗯。”他點頭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