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手上還熱乎
李虎臉上的肌肉狠狠抽了一下。
那句“砸他劉福貴的飯碗”,就像一把燒紅的刀子,捅進了他最柔軟也最恐懼的地方。
他握著煙的手指,不自覺地抖了一下,菸灰簌簌地往下掉。
王大海是什麼人?那是公社裡的一條地頭蛇,關係盤根錯節,即便他哥是後勤科的,平時見著王大海也得客客氣氣地喊聲王所長。
這麼一號人物,說被擼就被擼了?還被弄去掏豬糞?
這事要是真的,那眼前這個泥腿子的背後,就不是一尊佛,而是一座五指山。
“你嚇唬誰呢?”李虎的聲音已經沒了剛才的底氣,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乾澀,“王大海那是自己犯了錯誤,生活作風有問題,跟你有屁的關係!”
“你可以不信。”
江春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平靜得仿若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
“你也可以現在就去公社打聽,看看豬圈裡那個渾身惡臭的,是不是他。”
江春往前又走了一步,那兩個拎著鋼管和扳手的壯漢,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被江春身上那股子不把人命當回事的野獸氣息,給徹底鎮住了。
“李科長,”江春連名帶姓地喊他,“我這雙手,剛給一頭三百斤的野豬王開膛破肚,手上還熱乎著。”
他緩緩抬起那雙沾滿了泥土和乾涸血跡的大手。
“你覺得,擰斷你這幾根骨頭,要費多大的勁?”
李虎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狠狠地嚥了口唾沫。
他看著江春那雙眼睛,那裡面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漠然一種看死物的漠然。
他毫不懷疑如果今天真動了手,自己這幾個人絕對不可能囫圇著走出這個村子。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村口的風吹過老槐樹的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仿若在嘲笑著這場鬧劇。
良久李虎猛地把手裡的菸頭扔在地上用腳尖狠狠碾滅。
“小子,算你狠。”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剮了江春一眼,“今天這事我記下了。”
他轉身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那兩個壯漢也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把地上還在哼唧的李二狗,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塞進了車裡。
吉普車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排氣管噴出一股黑煙在村民們敬畏的注視下狼狽地逃離了紅星村。
江春看著那輛車消失在路的盡頭,這才緩緩鬆開了攥得發白的拳頭。
他知道這事沒完。
李虎這種人睚眥必報,今天吃了這麼大的虧日後一定會用更陰損的法子找回來。
他轉身那些剛才還躲得遠遠的村民,看他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
那不再是看熱鬧而是看神仙,看一尊能鎮住妖魔鬼怪的活菩薩。
江春沒理會他們徑直回了家。
院門開著林秀秀正站在門口,手裡緊緊攥著一把劈柴的斧子手背上青筋畢露。
她一句話沒說看到江春完好無損地走進來,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手裡的斧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搶上前來抓著他的胳膊,從上到下地看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沒事吧?”
許久憋出了三個字,眼眶通紅,眼淚打轉。
江春心下一軟。
自從她跟著自己,幾乎每天都在擔驚受怕。
作為一個男人,這不應該!
“沒事了。”江春把她抱在懷裡,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背。
“他們不會拿我怎麼樣,也不能拿我怎麼樣!你的男人,不是任人欺負的軟蛋!”
聽到這話,懷中原本安靜的人有了哭聲。
她當然知道。
就是他,將自己從那個深不見底的牢籠裡解救出來。
就是他,讓自己重新看到了光明。
兩人擁抱許久才放開!
江春進了屋,把那張蓋著紅章的介紹信,和剩下的六十多塊錢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夏夏上學的事,解決了。”
林秀秀看著那張薄薄的紙,又看著那沓皺巴巴的錢,眼淚再也忍不住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她沒問江春是怎麼做到的,她知道這個男人肯定又在外面拼了命。
她默默地把錢和介紹信收好轉身進了廚房。
很快一股濃郁的肉香,就從廚房裡飄了出來那是昨天那頭野豬剩下的裡脊肉,被她用最捨得的油燉得爛爛的。
江春坐在門檻上看著妻子在灶臺前忙碌的背影,看著這個雖然破敗卻有了煙火氣的家心裡那股子因為李虎而升起的煩躁和警惕漸漸被一種溫熱的東西所取代。
他必須變得更強賺更多的錢,只有這樣才能把這個家,打造成一個真正的避風港讓任何人都無法再來騷擾。
光靠打獵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黑風嶺的野獸不是無窮無盡的而且風險太大一次失手這個家就得塌。
他需要一個更穩定更長久的來錢道。
日子暫時恢復了平靜,江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就著煤油燈看書,然後揹著書包和村裡其他孩子一起走十幾裡山路去鄉里上學。
她的話不多但臉上的笑容卻一天比一天多。
林秀秀則用那塊天藍色的燈芯絨,給江春做了一件嶄新的棉襖內襯又用剩下的布頭給江夏縫了個新書包。
她自己的衣服依舊是那件打滿了補丁的舊襖。
江春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沒有再輕易進山。
這是他作為丈夫和頂樑柱,讓自己媳婦安心的表現!
剩下的幾天,江春一直在家裡。
幫著林秀秀乾乾活,做做家務,日子也算愜意。
這天他正在院子裡鞣製那張剩下的鹿皮,江夏放學回來了。
小姑娘的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進門就獻寶似的從書包裡掏出一張獎狀。
“哥,嫂子,我,我考試得第一了。”
林秀秀激動得一把搶過那張印著紅花的獎狀,翻來覆去地看嘴都合不攏了。
江春也笑了,那是發自內心的輕鬆的笑。
“晚上給你燉肉吃。”
他剛說完,院門外就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冷笑。
“呦,考了個第一,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考上狀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