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漁港
安娜科特斯港。
蘇傑瑞輕車熟路來到碼頭。
剛推開車門,零下的寒風撲面而來,他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趕緊把臉埋進厚實的羊毛圍巾裡,又麻利地戴上了手套。
今天的風確實不小,就像無數細小的冰刃,捲起細碎的冰晶和浪沫,刮在裸露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輕微的刺痛感。
能看見遠處海面上,有艘20多米長的老漁船,正在緩緩靠向泊位,船身隨著波浪輕輕起伏,引擎的轟鳴聲在風聲中斷斷續續。
甲板上,幾個穿著厚重防水服的漁民,此時正冒著嚴寒,動作麻利地從裝滿海水的活水艙裡,撈出沉甸甸的漁獲,熟練地將比目魚和珍寶蟹分揀到不同的塑膠筐裡。
碼頭邊上。
幾位穿著羽絨服、踩著膠靴的海鮮收購商,早已等候多時,他們圍著碼頭上堆積的漁筐,大喊報出價格,聲音在風中有些變形,時不時伸出手指,翻檢著筐裡的螃蟹,捏捏蟹腿檢查鮮活程度。
不遠處,還有兩名身上穿著制服,頭戴保暖帽的漁業監督人員。
他們會隨機抽查漁筐,蹲下身子扒開漁筐表層的海產,檢查下層是否有不符合規格的幼蟹或者非配額物種,時不時用卡尺去測量珍寶蟹的背甲寬度,確保沒有偷尺寸的情況發生。
跟阿拉斯加的帝王蟹產地差不多,當地基本上沒人敢冒著罰款和取消捕撈配額的風險,大量攜帶不在配額內的海產品上岸,頂多留一些品相不好的海鮮,自己吃或者送人。
此刻。
一位皺紋深刻的黑人老漁民,正將兩筐看起來活力十足的珍寶蟹,吃力地拖到船舷邊,然後將它們統統傾倒回冰冷的海水裡。
螃蟹在半空中劃出弧線,“噗通”、“噗通”沒入海水,迅速消失不見。
阿柔看著這一幕,心疼地咂了咂嘴,不自覺地裹緊了外套:
“看樣子今年珍寶蟹產量很高,多到需要往海里面倒,這得值多少錢啊……肯定是超出他家的配額了吧。”
蘇傑瑞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裡,嗤笑一聲,當做趣事對阿柔說道: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看那邊。”
蘇傑瑞微微側頭,用眼神示意阿柔,讓她去看碼頭旁停靠的幾艘嶄新大漁船:
“都是大衛·唐斯家的船,他跟這邊的漁業管理部門的負責人是表兄弟關係,多撈的海鮮就從來不往海里倒。”
“我聽老馮叔說起過,他家的船經常大晚上藉著夜色掩護,在3號碼頭那邊偷偷卸貨,賣象拔蚌和大馬哈魚、珍寶蟹,肯定有見不得光的銷售渠道……咱們這種老實人家,學不來啊。”
阿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眉頭微蹙。
這在當地太正常了,某些漁船的捕撈配額,總能莫名其妙地比其他漁船多出一大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從小到大,爸媽沒少在家埋怨,討論這方面的話題,阿柔對此習以為常,她更關心自家的事,只問道:
“又進入珍寶蟹捕撈季了,爸媽那邊之前耽誤了時間,也不知道趕回來以後,還來不來得及……”
在美國華盛頓州。
珍寶蟹捕撈季從每年12月1號開始,一直到次年9月15號才結束。
從12月到次年2月這段時間,一方面臨近聖誕和新年,市場需求旺盛,另一方面,海底的珍寶蟹正處於換殼之後的“硬殼”期,肉質飽滿,口味最佳,因此收購商們開出的價格,也比年中淡季要高出不少。
一旦錯過了這兩個多月的黃金視窗期,即使後面還能捕撈,收益也會大打折扣,直接會影響到福佑號和月亮魚號這兩艘漁船的收入。
而且從12月到次年2月這段時間內,海底的珍寶蟹會因為換殼而變得活躍,喜歡扎堆聚集在一起,要是錯過它們聚集的這段時間,再想大量捕撈就比較麻煩了。
跟帝王蟹配額一樣,每年的珍寶蟹捕撈量同樣會設定一個上限,眼看其他漁船滿載而歸,已經撈到了足夠多的份額,阿柔為爸媽擔心,難免會有點著急。
早在白令海捕撈帝王蟹的期間,蘇傑瑞就跟爸媽聊起過珍寶蟹的事情,此刻對妹妹解釋說:
“放心,老鄭叔他們這次這麼急著趕回來,估計就是掐著點,怕錯過珍寶蟹捕蟹季的黃金時間。一艘船要是撈滿配額,也能賺個四五萬美元,不比他們去遠洋捕撈差。”
“時間上應該還來得及,畢竟旺季才剛開始一個多月,實在不行我就先頂兩天,正好福佑號和月亮魚號都回來了。去年我陪爸媽他們捕撈過珍寶蟹,流程都熟悉,臨時找兩個信得過的駕駛員,外加幾個有經驗的捕撈工幫幫忙就行。”
“實在忙不過來,還可以讓爺爺出馬,他老人家在海上漂了半輩子,經驗沒得說。不過畢竟年紀大了,在船上顛簸容易出意外,不到萬不得已,最好還是別勞煩他了……”
就在這時候,一隻冰涼的手,突然伸向蘇傑瑞的後脖頸處。
蘇傑瑞渾身一激靈,脖子猛地一縮,趕緊往前走了幾步,轉身才發現原來是好友湯傑。
湯傑似乎剛上岸,頭髮被風吹得亂糟糟的,身上散發著魚腥味,發紫的嘴唇還因為乾燥,起了一層泛白皺皮。
常年幹體力活,終究沒有那些白領、金領光鮮亮麗。
湯傑笑容滿面,問道:
“你爸媽他們要回來了?這個點你們倆怎麼會來碼頭,剛才在路邊看見你的車,還以為只是同款。我家船上剛忙完,搬了幾筐太平洋大比目魚、巖鰈、沙鰈這些,午飯都沒來得及吃,累死我了。”
蘇傑瑞看了看湯傑的模樣,無語道:
“白天累死累活,晚上把錢往酒吧送,至於嗎?趕緊喝點溫水暖暖身子吧,海上風那麼大,也不知道把自己遮嚴實一點。”
“我爸媽他們還要幾天才回來,鄭叔他們之前租了我家的船,去遠洋公海撈魚去了,待會兒就到碼頭,我過來接貨。”
“正好,你留在這幫幫忙,出門幾個月了,最近碼頭是什麼收購價格,我一點都不清楚……”
大家都挺忙的,蘇傑瑞回來幾天了,只見過湯傑一次。
湯傑正好沒什麼事情,也想看看去遠洋能撈到什麼,爽快回答說:
“行,那我去找一下我爸,讓他待會兒自己開車回家,我坐你們的車一起回?還有啊,別在阿柔面前汙衊我,我什麼時候整天泡酒吧了。”
蘇傑瑞可不給他留面子,笑著用胳膊肘輕撞了他一下:
“切,前幾天去聚會,裡面推銷酒水的姑娘,誰不專門過來跟你打聲招呼……”
對於阿柔,只能說湯傑青春期那會兒,也動過一點點小心思,後來發現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麼二傻子似的……
火速就掐滅了那點不切實際的想法。
對於蘇傑瑞當面揭短,湯傑絲毫不以為意,只揉了揉凍得發紅的鼻子,繼續問道:
“阿瑞你這幾天忙什麼呢?上次喝酒說要請吃飯,我等你電話等兩三天了,飯呢?”
蘇傑瑞含糊道:
“過段時間一起請,在荒郊野外生活那麼多天,人都快要變傻了,還沒徹底緩過來,先讓我歇一歇。”
湯傑以為所謂的“一起請”,是指等大家放假都有空的時候。
而蘇傑瑞所指的,則是順利買下河狸牧場以後,到時再帶朋友們慶祝熱鬧一下。
外面太冷,回到車裡也沒暖和到哪裡去,空調的制暖效果聊勝於無,好在可以避避風。
湯傑和蘇傑瑞東拉西扯,從“相親之後姑娘為什麼刪我好友”,一直聊到“最近正在網上找合適的漁船”,東拉西扯一大堆。
聊起購買自己的漁船時候,湯傑精神抖擻,搓了搓凍僵的手,哈著白霧說:
“上次不是說要買船嘛,我這幾天在網上可沒少逛,合適的船不好找啊!”
“老船毛病多,維修是個無底洞,新船價格又嚇死人。關鍵是還得搞清楚它的捕撈歷史和配額情況。”
“有些船看著不錯,但可能因為原船主違規,配額被凍結或者削減了,買過來就是個空殼,最後白花錢……”
說著。
湯傑掏出手機,螢幕在低溫下反應有些遲鈍,他用力劃了幾下,翻看收藏的頁面:
“我看中兩艘,一艘是52英尺(15.8米)的玻璃鋼拖網船,船況還行,但它的珍寶蟹配額很少,主要靠季節性捕撈大比目魚、大馬哈魚,還有一些蝦。”
“另一艘舊了點,是條老木殼船,不過附帶的底層魚和珍寶蟹配額比較充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下次船檢。都得實地看了才知道。”
“唉,我跟我爸好說歹說,他只願意支援我一點錢,剩下的讓我自己去銀行貸款。還說把養老錢都給了我,未來恐怕要去睡大街,和流浪漢搶地盤,我有那麼不靠譜?自從開始去船上工作,都累瘦十幾磅了……”
阿柔聽他們絮絮叨叨,坐在狹窄的後排眯了會兒,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睡沒睡著。
直到天色逐漸昏暗。
遠處海平面上,終於出現了一個小黑點,隨後是第二個。
隨著黑點逐漸變大,兩艘中型漁船的輪廓,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它們正劈開灰色的海浪,筆直向安娜科特斯港駛來。
看見它們之後,蘇傑瑞下車眯起眼睛,仔細辨認著船身的塗裝和旗號。
“是福佑號和月亮魚號!老鄭叔他們回來了!”
見阿柔直接開啟手機的相機功能,拉遠焦放大看,湯傑佩服地豎起大拇指,誇讚道:“難怪你妹妹能考上麻省理工,腦子就是比我們好用。”
躺槍的蘇傑瑞:
“……就你話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