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羅馬情節
陳林往前踏一步,目光如炬,直逼巴富爾的眼睛:“幾十艘戰艦,租界停得下嗎?”
“我似乎沒必要跟你解釋。”巴富爾攤開手,指尖的白手套泛著冷光。
艦隊還在長江口,沒到跟前,他沒底氣硬碰硬,眼下只有一個字——拖。
陳林見他油鹽不進,轉身就走。
木質地板被踩得“咚咚”響。
不過這個時候,巴富爾突然動了歪心思。
這麼好的機會,怎能放過?
沒了陳林,等艦隊一到,滬上的事就好辦多了。
他對著門口守衛使個眼色。
兩名高個子衛兵立刻上前,手中火槍擋在陳林身前,木質槍托砸在地面,震得人耳膜發沉。
“巴富爾先生,什麼意思?”陳林轉身,手悄悄按在腰間的短銃上,語氣冷得像江裡的水。
“傑克,別急著走。”巴富爾臉上堆起虛偽的笑,眼角的皺紋都透著算計,“我還有些‘重要事情’跟你談。”
陳林手心沁出冷汗。
剛才只是懷疑,現在徹底證實——英國人要動手了。
就因為截了幾船煙土,就要開戰?這未免太草率。
可他沒露半分慌色,反倒笑了:“好,那就談談。”
衛兵上前抽出他腰間的手槍。
陳林沒有拒絕,他轉身走向窗邊,腳步沉穩。
這扇窗正對著外灘,街角的茶水攤旁,蘇黑虎蹲在竹凳上,粗布短褂沾著灰,眼睛卻像鷹一樣,死死盯著領事館三樓的窗戶。
兩名衛兵緊跟在陳林身後,呼吸都繃得緊,似乎是害怕陳林跳窗逃跑。
陳林突然回頭,看向巴富爾:“戰爭從來都是最後的選擇。你們上次贏了,不過是因為我們睡得太久,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現在我們醒了,你真覺得你們還能贏?”
巴富爾臉色沒變,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在他眼裡,幾十艘戰艦、五千陸戰隊,踏平蘇松易如反掌。
他不喜歡打仗,但舟山的利益太大了——沒了舟山,滬上租界就是座孤島。
之前他不知道高層的意圖,才對陳林一退再退。
“傑克,你聽過一句話嗎?”巴富爾站起身,一字一頓,“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難怪。”陳林嗤笑,“原來巴富爾先生是鷹派。”
“大英帝國的外交官,都是雄鷹。”巴富爾昂起頭,話鋒一轉道,“必要時,我們也能偽裝成鴿子。”
街角茶攤,蘇黑虎心中鉅變,卻強裝鎮定。他快步穿過人群,袖口的布條露出來——那是陳林約定的訊號,一旦看到,立刻啟動預案。
租界壹號大院,蘇黑虎推門而入,聲音都帶著顫:“關大門!通知銀行,立刻轉移資金和賬目!讓老韓穩住工地,別出動靜!”
一樓的賬房先生手一抖,算盤差點掉了。楊坊快步走來。
陳林說過,蘇黑虎平時悶不吭聲,不跟別人說話。但是哪一天他開口發號施令,就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劉麗華提著裙襬跑進來,腰間別著手槍,靴筒裡藏著短刀:“黑虎大哥,陳林怎麼了?”
“大東家被租界扣下了。”蘇黑虎急得抓耳撓腮,“我這就帶人去救他!”
“等等!”劉麗華拽住他,“你這樣去,不是送人頭?萬一激怒洋人,陳林更危險!”
“那怎麼辦?”蘇黑虎瞪著眼。
他是武人,只會硬拼,哪懂這些彎彎繞。
“大家都冷靜。”楊坊的手裡還捏著賬冊,神色沉穩,“洋人暫時不會動大東家。”
“為什麼?”劉麗華追問。
“上午大東家說,洋人艦隊入江了。現在扣他,就是想少個對手。”楊坊坐在八仙桌旁,手指敲著桌面,“但他們清楚咱們在租界的勢力,動了大東家,咱們敢燒了他們的洋行。所以,大東家暫時安全。”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劉麗華坐下,端起涼茶喝了一口:“楊經理,你說該怎麼辦?”
“第一,租界這邊不動聲色。”楊坊掰著手指,“銀行資金分批次轉,快到下班時間了,正好藉著關賬的由頭。老韓那邊得穩住,建築工人一動,動靜太大,洋人肯定會察覺。”
“第二,立刻送信去澱山湖和川沙,讓潘起亮、周立春做好戰鬥準備。”
“第三,告訴吳雲大人,讓他上報朝廷。洋人派這麼多船,絕不是衝著咱們來的,朝廷得有準備。”
劉麗華點頭:“我去安排送信,用咱們最快的信鴿。”
蘇黑虎撓撓頭:“我去盯著領事館,有動靜立刻回報。”
楊坊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拿起賬冊,手指卻有些抖。
他知道,陳林一被扣,滬上的天,要變了。
領事館內,陳林被帶進一間客房。沒有窗戶,只有一盞油燈亮著,昏黃的光投在牆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房間裡很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個床頭櫃,上面擺著幾本書。
陳林隨手拿起一本,封面印著《羅馬帝國衰亡史》。紙頁泛黃,邊角卷著毛邊,顯然被人翻過很多次。他坐在床邊,慢慢翻著。
歐洲人似乎都有個羅馬夢。
英吉利、弗蘭西、德意志,他們的祖先都被羅馬人當成蠻族,可現在個個以羅馬繼承者自居。
羅馬貴族靠擴張掠奪,在那個年代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這似乎成了歐洲的傳統,成為這些國家嚮往的生活。
從西班牙、葡萄牙到荷蘭,再到現在的英吉利,他們走的都是同一條路:掠奪。
沒有一個國家想靠勞動強大,全是靠搶。
這或許就是他們的文化精髓。
反觀華族,歷代王朝即便擴張,對周邊小國也多是冊封安撫。
只要你認我為宗主,我不僅不搶,還會給你賞賜。
每次朝貢,賞賜都是貢品的幾十倍,連海外商人都冒充使者來蹭好處。
有人說,該學歐洲人掠奪。
可陳林清楚,掠奪走不遠。
西班牙搶了太多金銀,最後喪失了發展動力;荷蘭曾是“海上馬車伕”,如今也風光不再。而華族的大國風範,讓文明延續了幾千年。
被困在這裡,反倒讓陳林靜下心來,覆盤這一年多的日子。
工業上,化學制藥廠日進斗金。
紡織廠、紗廠、繅絲廠,養活了大量工人。
鍊鋼廠產量月月漲,五金廠基礎上,又建了輕武器車間和鑄炮車間。
造船業也起步了——太湖船廠造沙船,供江南航運;川沙船廠造出了第一艘蒸汽輪船,雖然噸位不大,卻是個好開始。
權力上,他扶持吳雲,能影響整個蘇松地區;直接掌控的縣級地盤有三個,手下武裝也發展到三千多人——川沙營、民團、澱山湖巡檢司、錦帆軍,每一支都是能打的隊伍。
政治上,搭上了總督壁昌的線,和巡撫李星元成了利益同盟;國際上,跟弗蘭西人是準盟友,唯獨和英吉利人的關係,越來越僵。
按理說,做到這份上,該滿足了。
可陳林翻著書,卻覺得有些後悔——不該這麼早和英吉利人撕破臉。
要是再等幾年,他的鍊鋼廠能造更多鋼,鑄炮車間能出更大的炮,蒸汽輪船能形成艦隊,到時候,根本不用怕這些洋人。
可世上沒有後悔藥。
他放下書,走到門口,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
走廊裡有腳步聲,是衛兵在巡邏,皮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很清晰。
他知道,巴富爾扣著他,是想等艦隊到了再動手。
一旦艦隊逼近上海,他就成了籌碼。
可巴富爾沒算到,他早有預案,楊坊、蘇黑虎他們,肯定已經行動起來了。
川沙的潘起亮,澱山湖的周立春,江陰的翟吟風,還有陳家灣的民團——他的人都在,他的炮也在。
就算被扣在這裡,英吉利人想踏平蘇松,也得扒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