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南下前夕,鹽幫窺伺
陳林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這年頭,大多人連飯都吃不飽,見著好處,難免有人動歪心思。
陳家灣外的荒灘上,枯黃的蘆葦叢裡,幾雙眼睛正死死盯著灣裡忙碌的流民。
“大哥,聽說有個租界的大老闆買下了這兒!”說話的是個瘦子,右耳缺了一塊,聲音壓得低低的,“這幫流民現在天天能吃上白米飯!”
他口中的“大哥”,是個滿臉絡腮鬍的壯漢,肩寬背厚,眼神裡透著兇光。
他們是鹽幫的人——一群靠倒賣私鹽過活,還兼職劫掠百姓的悍匪。
在浦東灘塗討生活的流民,一提起鹽幫,無不汗毛倒豎。
鹽幫最愛的就是劫掠這些無根無靠的流民,就算殺了人,官府也多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來,流民不在當地戶籍上,死了也沒人追責;二來,官府本就覺得流民是不穩定因素,巴不得他們少些。
為首的壯漢叫龔笛,笛子的笛。名字透著點詩意,人卻陰狠得很。
不少流民聚集地的人都知道他的惡名——每次劫掠,他必挑一個少女帶走,最後這些姑娘大多被折磨致死。
以至於流民只要聽到“鹽幫來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家裡的閨女藏起來,有的甚至從閨女出生起,就把她打扮成小子模樣,臉上再抹點碳灰,生怕被龔笛盯上。
“走,回去。”龔笛突然開口,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情緒。
“啊?怎麼了老大?”缺耳瘦子愣了,“咱們今天不動手?”
龔笛抬手,一巴掌拍在他頭頂,力道不輕。他冷冷地瞥了瘦子一眼:“著什麼急?鴨子有人喂,等養肥點再說——他們還能飛了?”
“哈哈哈!老大英明!”缺耳瘦子立刻換了副諂媚的嘴臉,拍起了馬屁。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租界南側,離陳林家不遠的地方,就響起了敲鑼打鼓的聲音。
半個月前,這裡還是片空地,如今已經立起一棟白色兩層小樓。
小樓白牆黑瓦,飛簷翹角,透著濃濃的蘇式風格。
漆黑的大門上,鑲嵌著黃銅獅子頭拉環,兩側牆壁上還掛著兩盞新潮的玻璃風燈,看著格外氣派。
韓忠信穿著一身嶄新的員外服,袖口繡著暗紋,有模有樣地站在門口,對著前來道賀的賓客抱拳行禮,臉上滿是笑意。
一個月前,他還是個苦哈哈小工頭。
他身後,皮膚黝黑的孫寶山和膀大腰圓的李雲山,也穿著同款員外服,可兩人站姿僵硬,臉上帶著侷促,怎麼看都透著股“沐猴而冠”的彆扭。
陳林沒上前湊熱鬧,只躲在人群后面,看著眼前的熱鬧景象,彷彿路人一般。
莊重的黑門上,一塊寫著“滬上一建”的鎏金牌匾,被兩個夥計穩穩掛上,陽光一照,金燦燦的晃眼。
顛地洋行的施工隊要成立建築公司的事,早就傳遍了租界,不少人慕名而來,幾大洋行也派了高階管事到場,連顛地洋行都把詹姆斯派來了。
詹姆斯跟韓忠信幾人熟,這會兒正站在他們身邊,幫著招呼洋客人,一口流利的英文夾雜著一點中文詞彙,應付得遊刃有餘。
小樓後面是片堆場,地面已經用水泥硬化過,打掃得乾乾淨淨,擺著十幾張大圓桌,桌上鋪著白布,看著很規整。
不遠處,從縣城請來的廚子圍著灶臺忙得熱火朝天,油香、肉香飄得老遠。
堆場盡頭就是黃浦江,一道木質棧橋直通江邊——這是“滬上一建”的專屬碼頭。
陳林之所以把建築公司選在這兒,看重的就是這處碼頭。為了這塊地,他花了不少銀子,修建小樓和碼頭也砸了不少錢,但他覺得值——這樣的排場,才能讓客戶放心把工程委託過來。
別看公司剛開張,“滬上一建”接手的專案,已經排到明年了。
顛地洋行臨時辦公樓的二樓,一間裝飾精美的臥室內,珍妮正低頭收拾衣物。
她也要搭乘公司的船去一趟港島,明天就是出發的日子,所以她早早開始打包,恨不得把自己所有漂亮衣服都帶上——因為她知道,陳林也會坐這艘船南下。
現在,珍妮最盼的就是明天快點來。
她想象著陳林看到自己在船上時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眼裡滿是期待。
珍妮雖然在父親顛地身邊長大,卻從小缺父愛。
顛地給她的,從不是安全感,而是恐懼和不安。
母親的事,是她一輩子的陰影,她永遠不會原諒這個男人。
平日裡,她在顛地面前裝乖乖女,努力展現自己的價值,不過是為了有一天能為母親報仇,抹去心裡的陰影。
這件事,她藏得極深,連陳林都不知道——那天她跟陳林說“顛地拋棄了母親”,也只是事實的一小部分。
陳林看著“滬上一建”的開張儀式結束,才悄悄從人群中退了出來。
除了韓忠信、孫寶山幾人,沒人知道他才是這家公司的真正老闆。
他不在意這些虛名,只在意這家公司能養活成千上萬的建築工人——每個工人背後,都是一個等著吃飯的家庭。
回到工棚,陳林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沒多少衣物,南方天氣熱,只帶了幾件內衣短衫。大多數時候,他都待在實驗室裡,沒人知道他在搗鼓些什麼。
傍晚,潘起亮趕了回來。他剛在陳家灣外訓練了一天,灰頭土臉的,衣服上還沾著不少塵土。
“陳林,你那訓練方法也太折磨人了!”潘起亮一進門,就自顧自倒了杯涼茶,咕嘟一口灌進肚子裡,抹了把嘴抱怨道,“朝廷的京營,怕是都沒這麼練的!”
“小鏡子,時代變了。”陳林看著他,語氣認真,“熱兵器時代,佇列最重要。打仗不是街頭火拼,致勝關鍵是紀律、意志,還有火力。”
他頓了頓,接著解釋:“佇列訓練,首先能磨鍊意志——看著簡單,其實是磨鍊意志最好的辦法。其次,佇列是保證火力輸出的關鍵。子彈出膛想擊中敵人,一方面靠射術,更多時候靠的是機率……”
陳林並非出身行伍,但這些後世人人皆知的道理,在現在卻少有人懂。
“你還真打算把火槍隊當軍隊練啊?”潘起亮瞪大了眼睛,滿是驚訝。
“不然呢?”陳林反問,“我花那麼多錢給你們買手槍,是讓你們跟幫派地痞火拼的?”
“行吧行吧。”潘起亮撇了撇嘴,不再反駁。
“收拾一下,跟我去趟縣城。”陳林突然說。
他叫潘起亮回來,是因為今天要去顧家——顧福昌做東,為他踐行,還說要幫他引薦一位大人物。
就算陳林不喜歡應酬,也沒法拒絕這份好意。
陳林帶著潘起亮,從縣城北門進城。剛走沒幾步,就碰到了個熟人——鐵良。
鐵良帶著仵作冉小六,還有五六個衙役,正急匆匆地往城外走。
雙方迎面撞見,鐵良也愣在了原地,顯然沒料到會在這裡碰到陳林。
他知道陳林逃回租界的事——能從州府官差手裡逃掉,本就不是件簡單的事。
鐵良盯著陳林,眼神銳利,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
這個孩子身上全是秘密,可他一點都窺探不到。
辦案這麼多年,鐵良破過無數案子,還從沒對一個人這麼好奇過。
“走。”鐵良沒說話,只對著身邊的衙役吩咐了一句,便邁步繞過陳林,徑直離開,自始至終沒跟陳林、潘起亮說一個字。
“鐵捕頭這是怎麼了?”潘起亮摸了摸頭,一臉疑惑。
“別管了,咱們快點走,別讓主家久等。”陳林搖了搖頭,心裡清楚鐵良的心思——鐵良知道他做了違法的事,卻沒法抓他,索性乾脆不說話。
兩人加快腳步,穿過幾條熱鬧的街巷,很快就進了豫園,來到顧家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