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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匠星隕落

就在科學院和工程院兩位學部負責人爭執不下最終選擇上報的同時,洛珞正驅車趕往天壇醫院。

小雨過後是難得的晴朗,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帶著暖意,卻未能完全驅散空氣中那絲醫院特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京郊片場那個急促的電話後,洛珞強壓下的平靜終於在走進這間位於頂層的特需病房時徹底消散。

病房寬敞明亮,佈置得如同一個安靜的居所,但床邊那些精密的監測儀器和緩慢滴落的藥液,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的特殊。

他的老師陳守仁教授,這位素來沉穩、在偏微分方程領域同樣享有盛譽的學者,此刻正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脊背挺直,看向病床的眼神卻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憂慮和深沉的悲傷。

“老師,洛珞來了。”

陳守仁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打破了房內的寂靜。

病床上,那位曾經在數學物理天地間揮斥方遒、被尊為偏微分領域一代泰斗的谷院士,此刻顯得異常消瘦。

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有些渾濁,但看到洛珞走進來時,那裡面還是瞬間凝聚起熟悉而溫暖的光芒,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微弱的笑容。

“小洛…來啦…”

谷院士的聲音很輕,帶著病痛的虛弱和氣息的短促,卻依然能聽出那份特有的慈愛。

如今的洛珞雖然已經還能歸類於年輕人的範疇,但無論是學術界、科研界乃至組織上,都很少有人還真的敢把洛珞當做年輕人對待,倚老賣老這種事更是好幾年都沒有發生過了。

就連鄭秘書長、梁局長這種級別的領導,現在也都是一口一個洛教授的喊著了,也只有張雲超因為私交關係親密,才會在私下的場合偶爾喊喊,而真的可以隨時這麼稱呼洛珞的除了那位領導也沒幾個人。

但谷院士毫無疑問是最有資格不過的了。

他習慣性地用這個暱稱稱呼洛珞,儘管洛珞這些年已經功成名就,單論學術上的成果甚至已經數倍超出於他,但在他眼中,洛珞始終是當年那個在黑板前如飢似渴汲取知識的年輕天才。

“谷老!”

洛珞的心猛地一揪,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邊,輕輕握住老人伸出被子的、瘦骨嶙峋的手,聲音有些發緊的輕呼道。

這隻手曾無數次在稿紙上演算驚世駭俗的公式,也曾在他年輕時重重落在他的肩頭給予鼓勵。

此刻的冰涼和無力感,像針一樣紮在洛珞心上。

“您…感覺怎麼樣?”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穩些。

谷院士微微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很小,彷彿耗費了很大力氣。

“老毛病…拖久了,不中用啦。”

谷院士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達觀:

“我這把老骨頭,就像那用了太久的舊船板,輕輕一推,也就散了架了。”

洛珞聞言頓時有些沉重,看這樣子去年的那場中風不僅沒有全好,還讓谷老的身體愈發的糟糕了。

他當然記得去年穀老的那場大病。

彼時,他正全身心撲在“盤古堆”工程最關鍵的攻堅階段。

病情傳來時,他雖然心急如焚,卻只能在電話裡焦急地詢問情況,工程節點迫在眉睫,他無法抽身。

等他終於擠出時間,風塵僕僕趕到醫院探望時,谷院士的急性症狀已經控制住了,表面上看似乎脫離了危險,精神也恢復了一些,還能和他聊幾句工程進展。

洛珞當時懸著的心放下大半,以為恩師又一次挺了過來,便又匆匆返回了基地。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那場看似“康復”的中風,哪裡是結束?它分明是一把無情的催化劑,徹底摧毀了這位高齡老人原本就已搖搖欲墜的身體根基。

表面的平靜只是假象,內部早已千瘡百孔,生機如同沙漏般不可逆轉地流逝。

“谷老,我馬上聯絡國內最好的專家!”

洛珞的聲音斬釘截鐵:

“協和、301、阜外的幾位頂尖專家,我親自去請他們過來會診,一定有辦法……”

“小珞!”

谷院士突然打斷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力量。

他費力地動了動被洛珞握住的手指,彷彿想回握一下。

“別折騰了…沒用啦,我這身子,我自己清楚,八十七了,病情其實不重要,主要是這副老架子,無論如何都撐不住啦……”

老人的話語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洛珞心上。

是了,如果真的是病情問題,也不用等到他來找專家了,以谷老的身份地位和貢獻和老師陳教授的能力,什麼專家請不來呢。

那種無能為力的鈍痛感瞬間攥緊了他的呼吸。

他明白谷老的意思——油盡燈枯,非藥石可醫,任何治療,對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而言,都可能是無法承受的折磨。

倒是谷院士神情裡沒有絲毫的難過。

他喘息了一下,目光在洛珞和陳守仁之間轉了轉,帶著洞悉一切的明瞭:

“守仁…都告訴你了吧?難為他了…也難為你,剛從片場趕過來…拍戲…還順利?”

“順利,谷老您放心,一切都好。”

洛珞趕緊回答,同時看向陳守仁。

陳守仁對他點了點頭,眼中是沉重的肯定——是的,這就是谷院士從科學園真正退下的根本原因。

這位為科學奉獻了一生的老人,在生命最後的階段,選擇了悄然隱退,不願徒增紛擾,只想安靜地面對。

“是老師一直堅持不讓說。”

陳守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調整了一下眼鏡,掩飾著情緒:

“直到…直到情況不太好,才讓我通知你,他知道你忙,伏羲堆剛併網,新的堆又在建,現在好不容易閒下來輕鬆點拍個電影…但更知道,你心裡記掛著他。”

洛珞心頭一酸,握著谷老的手緊了緊。

“谷老,您該早點告訴我的,再忙,您的事也是最重要的。”

“傻話……”

谷院士費力地咳了幾聲,陳守仁立刻起身輕輕拍撫他的背。

待平復一些,谷院士才繼續說道:

“你們…都在做大事,伏羲堆…我看了新聞…了不起啊小樹苗,真真正正的…開天闢地…咳咳…”

谷院士渾濁的目光投向洛珞,裡面是純粹的欣慰和託付:

“看到你和守仁你們…都這麼好,做了這麼大的事,我這心裡頭…就踏實了……”

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蒼白的臉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紅。

洛珞連忙拿起床頭的水杯,小心地遞到谷院士嘴邊,讓他抿了一小口溼潤喉嚨。

老人緩過氣,渾濁的眼神卻異常明亮地看著洛珞:

“看著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拿了諾獎…拿了最高獎…老頭子…心裡高興…比我自己得獎…都高興…”

他的話語斷斷續續,卻字字清晰,充滿了欣慰和驕傲。

“谷老,沒有您和陳老師的教導,沒有您當年在湍流模型上給我的指點,就沒有後來的路,更沒有盤古堆和伏羲堆。”

洛珞的聲音帶著真摯的感激,這句話是字字真心。

也許在外界看來,他是個天才,看到他遠超師輩的成就,甚至有人會說,以他的天賦,無論誰做老師,都一樣會成功。

但洛珞心底無比清醒,絕非如此。

一個好的老師,尤其是陳教授和谷院士這樣的學術泰斗,給予他的遠不止是學術上的點撥。

在他們身邊成長的早期歲月裡,那份無形的“人脈”與“威望”,才是他能夠心無旁騖、飛速成長的真正基石。

陳守仁教授將他收入門下,本身就是一塊沉甸甸的“金字招牌”。

當他還是個初出茅廬、想法還有些“離經叛道”的高中畢業生時,也是陳教授的為他抵擋了無數質疑和阻力。

從申請經費各種助學基金,到接觸核心研究專案……這些對普通年輕學者來說千難萬難的門檻,對他而言卻要順暢得多。

不是因為特權,而是因為陳教授和谷院士的名字,本身就是學術信譽的擔保。

那些評審專家、專案負責人,看到推薦信上“陳守仁”或更重量級的“谷院士”的簽名,即使不看內容,心中也已先有了幾分重視和信任。

很多時候,甚至無需兩位恩師親自去“打招呼”動用關係,單是他們這塊“牌子”立在那裡,就比什麼都管用。

它像一層無形的保護罩,為他遮蔽了無數學術江湖的紛擾和傾軋,讓他得以在最寶貴的青春年華里,將全部精力投注在思考與探索本身。

谷院士更是學界活著的傳奇,近十年來當之無愧的偏微分領域的泰斗不說,即便是放眼整個華國數學界,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師了。

谷院士那座無形的“山”,在他學術生涯的早期,為他擋去了多少風雨,鋪平了多少道路!

這些,是冰冷的學術成就資料無法體現的,卻是他洛珞能走到今天不可或缺的土壤。

他深知,自己那些閃耀世界的成就,其理論根基深處,深深烙印著眼前這位病榻上老人的智慧光芒。

更重要的是,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第一個科研相關的系統任務,就是因為演了一個以谷院士為原型的角色才觸發的。

那部戲和那個角色讓他拿到了大量的積分,以及風洞設計方面的知識,奠定了他在偏微分方程方面的基點,也是他後期選擇了這一研究方向,最終成功證明了n-s方程解的存在,甚至因此突破了可控核聚變這一偉大工程的緣由。

這一切的一切他從來沒忘過。

“是種子…自己…要發芽…”

谷院士吃力地擺擺手,表示這主要是洛珞自己奮鬥出來的結果,他的臉上努力維持著笑意:

“守仁…是塊好料子…穩重…你…更有衝勁…是能…捅破天的…咳咳…看到你們…都這麼好…我…可以放心了…”

陳守仁的眼眶瞬間紅了,他背過身去,快速抹了下眼角。

“您別這麼說。”

洛珞心中湧起強烈的不捨和痛楚,他強忍著:

“您好好休養,會好起來的,等您好些了,我帶最新的堆芯執行資料來給您看,您還得給我們把關呢。”

“好…好…”

谷院士似乎有些累了,眼皮微微垂下,但握著洛珞的手卻沒有鬆開,只是力道變得更輕了。

“你今年應該會進院士吧,最近的院士增選可有不少你的推薦信呢。”

他忽然輕聲問了一句,語氣裡帶著一絲瞭然的笑意和淡淡的調侃意味。

他之所以知道洛珞今年可能會成為院士,是因為科學院之前給他發過訊息詢問此事。

他這個剛退下的院士毫無疑問也有推薦資格,而且雖然從理論上講大家的推薦都一樣,每人只有一個推薦資格,兩院均嚴格禁止任何形式的說情打招呼、拉票助選等不當行為。

但在實際評選中,谷院士的意見學部肯定會更加的參考,這次他這邊還沒有給推薦人的資訊,按說理應是他的得意弟子陳守仁。

但看這個情況,跳過弟子直接推薦徒孫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參考康熙跳過雍正更中意乾隆,所以學部前來詢問一下,因此谷院士才知道了情況。

洛珞一愣,沒想到谷老在病中竟然也聽到了風聲,他苦笑著點點頭:

“是有這麼回事,老師們抬愛了。”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

主要是給他推薦的人不乏他在夸父工程上的一些老戰友,有不少在這兩天給他打了招呼。

“抬愛…好…”

谷院士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成了呢喃:

“該你的…跑不掉…別分心…做你的…大事…科學…是場…接力賽…我這棒…跑完了…”

他的呼吸變得平緩悠長,似乎剛才那一番話耗盡了他積攢的力氣,握著洛珞的手也漸漸鬆開了些,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

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只有監測儀器發出規律而微弱的滴滴聲,在陽光裡顯得格外清晰。

洛珞和陳守仁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沉的哀傷和一種沉重的使命感。

窗外的京城在春日陽光下生機勃勃,而病房內,一顆曾照亮了無數人學術道路的星辰,正緩緩黯淡。

陳守仁輕輕拍了拍洛珞的肩膀,示意他讓谷老休息。

洛珞會意,小心翼翼地將谷老的手放回被子裡,替他掖好被角。

陽光無聲地移動著,病房裡只剩下儀器規律的聲響,和兩個守護在床邊的學生沉甸甸的心跳。

……

隨後的幾周裡,洛珞在拍戲之餘的間隙總會抽身前往天壇醫院。

頂層特需病房的消毒水氣味成了他心頭揮之不去的沉重底色。

但是雖然他和陳教授經常過去探望,但與谷院士的交流卻不多,隨著病情愈發嚴重谷院士的清醒時刻日益稀少,多數時間只是靜靜躺著,渾濁的目光透過窗欞望向京城鉛灰色的天空。

洛珞則是偶爾坐在床邊,低聲跟他彙報著“夸父工程”的進展——伏羲堆的穩定執行、新堆址的勘測資料、電網改造的藍圖……明知老人可能已聽不真切,他仍固執地訴說,彷彿這是維繫某種精神紐帶的唯一方式。

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如同生命的倒計時,在蒼白日光燈下切割著寂靜。

六月二十三日深夜,窗外雷聲隱隱。

洛珞接到醫院緊急通知,冒雨驅車趕到時,谷院士床前已圍攏了家屬和陳守仁教授。

老人呼吸已經十分微弱,即便是洛珞前來探望也沒能睜開眼看看他這個最得意的徒孫最後一面。

他留給洛珞的最後一面,就是上週的那次探視裡,谷院士強撐著牽起那個終究未能成形的……鼓勵的微笑。

而此刻監護儀上微弱起伏的曲線,成了他留給世界最後的波紋。

2012年6月24日凌晨1時08分。

隨著心電監護儀歸為一道冰冷平直的長線,刺耳的蜂鳴聲劃破了病房的凝滯。

這位曾照亮了微分幾何的深邃宇宙、解開了偏微分方程的複雜謎團、在數學物理領域開疆拓土的智者;這位以華國科技大學校長之職培育桃李、以客座教授身份澤被水木與復旦的師者;這位2009年最gao科學技術獎的得主,畢生探索真理的航程,於此靜默靠岸。

病房內一片哀寂,只有壓抑的啜泣與窗外漸瀝的雨聲。

洛珞沉默地站在床尾,凝視著老人安詳卻再無生息的面容,陳守仁教授顫抖的手輕輕覆上老師枯瘦的手背。

窗外,雷雨中的京城依舊燈火璀璨,而一顆屬於數學星空的恆星,熄滅了。

谷院士的逝世震動了整個華國科學界。

追悼會上,花圈如海,輓聯如雲,學界同仁、門生故舊無不痛惜於匠星隕落。

為銘記其卓越的學術貢獻,經國際天文學聯合會批准,一顆執行於浩瀚星海的小行星擁有了一個永恆的名字——“谷超豪星” gu chaohao star,國際永久編號:。

這顆星辰將代替他,永遠巡行於他曾用智慧丈量過的無垠宇宙,向未來昭示:這裡曾有一位老人,以畢生心血,在人類認知的邊界刻下了屬於華國的璀璨座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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