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涼州鬼兵（十一）
王柔被奶孃送到王家的時候，才六歲的年紀。
她第一次離開爹孃，背井離鄉，行了一個多月的路才趕到這一座南邊的小城。
南邊的屋子大多用木材搭建的院落，這裡不生梭梭草，也沒有風滾草，更不種大片的紅柳。
正如阿孃說的那樣，南邊十分美，四季分明，氣候溼潤炎熱。若是王柔出門，可以不戴擋風的帷帽，臉上手上也不必時時塗抹雪花膏。
除了沒有爹孃陪伴，旁的都是優點。
可外面再好，王柔也不想離開阿孃，她難過極了，一直掉眼淚。
她明明是阿孃最愛的女兒，明明只要她哭，就算是天上月亮與星星，阿孃都會摘給她。
可是，這一次的事，王柔沒有推拒的可能，阿孃鐵了心送走她。
王柔雖然年幼，但她見過父親領兵作戰，見過父親為了救回那些被匈奴人擄走的漢商，特地集結兵馬，追出百里開外的草原。
涼州邊城在他的治下，百姓生活平靜富足，再不怕外敵侵擾，那些西域的胡民知道涼州有隴右節度使王君陽鎮守，兇殘的北戎便不敢肆意進犯，他們願意歸順魏國，以期庇護。
父親是很好的守關將領，眾人都愛戴他。
那段時間，王柔看到父親常常出入軍營，一臉愁容，而她認識的武將叔叔們皆是整裝待發。不必大人們說，王柔也知，定是哪處又起戰亂，母親擔心波及到她，因此要將她送走。
可是，這一次為什麼和從前不同？母親不將她送回外祖家，反倒將她送往風土人情差異甚大的南邊城鎮？
王柔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她知道了……爹孃被鄭家派來的兵馬殺了，他們說父親叛國謀逆，罪無可恕，他們連三萬王家軍一同屠戮於涼州，以儆效尤。
可是，王柔知道，父親從來勤儉，就連自己的舊衣都要穿上三年，他怎會貪圖富貴，與恨之入骨的匈奴聯手侵國？
王柔心中悲憤，她有太多疑問，但她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子，她什麼都做不了。
王柔想活下去，她要改掉很多從前嬌氣的習慣，要不討養父母的嫌，然後好好活著。
王柔初來王家的時候，她很害怕，也很緊張。
但她瞪大眼睛，竭力彎起嘴角，對新的爹孃笑，對年長她幾歲的義兄撒嬌。
義兄王清昊其實是個溫柔的性子，他看出妹妹的不安，他並沒有當眾揭穿她，反倒是夜裡的時候，他抱著一床柔軟的小被子找上王柔。
“妹妹怕黑嗎？”
王柔忽然聽到兄長這樣問，她不知該說什麼。
她自然是怕黑的，可她害怕，如果自己說怕黑的話，王清昊會為她徹夜燃燈。尋常人家怎可能有這麼多銀錢，即使是王柔將一大筆傍身的錢財贈予養父母，長輩還是會覺得她鋪張浪費。
王柔沒有家人了，她不想被兄長討厭。
小姑娘低下頭，沒有說話，只是手指絞在一塊兒，坐立難安。
王清昊心中瞭然，他沒有再追問妹妹，而是主動把那一床洗過也曬過的小被子，鋪在她的睡榻上。
王清昊取竹籤挑亮油燈，他拉妹妹坐到床邊，對她笑道：“我小時候很怕黑，總覺得蠟燭會把人拉得很長，投在牆上的影子好似張牙舞爪的怪物一樣。為此還偷偷哭了很多次鼻子，阿孃為我織了這一床棉花被，裡面還塞了一張驅邪避祟的符籙，這樣就能趕走那些魑魅魍魎。”
“阿柔，被子讓給你睡，不要害怕了。”
王柔聽到哥哥柔聲細語的安慰，忽然覺得鼻子好酸，她含著眼淚重重點頭。
就在這時，養父母已經端了一碗甜湯進屋。
他們看到王清昊在這裡，還有些驚訝。本以為兒子會不喜歡家裡多個小輩，沒想到他居然連自己最喜歡的軟被都能讓出，不禁相視一笑。
王母將甜湯遞給王柔，笑著摸摸她的頭：“說來也是巧，阿柔也姓王，長得又像觀音座下的小仙女，阿孃一眼瞧著就喜歡。剛來咱們家，是不是累壞了？快快，把甜湯喝了，待會兒再給你燙個湯婆子，你躺下睡覺，好好休息。”
說著，她又斜了兒子一眼：“大晚上不睡覺，跑來吵妹妹做什麼？明日還讀不讀書了？”
聽到這裡，王父也和藹地問：“阿柔想讀書嗎？要是想，改天為父讓清昊問問先生，再讓他給你安排一張桌子。鎮上不少小娘子也請西席上門教書呢，咱們家的女孩也得識字，往後才不至於被人欺騙。”
王柔簡直受寵若驚，她怎麼都沒想到，養父母待她與親子一視同仁不說，竟還讓她一個女孩家讀書識字。
王柔心裡高興，她大口喝完甜津津的湯水，又對養父母大聲喊：“爹！娘！我也想讀書。”
“好，有志氣，像我女兒。”王父摸了摸小娘子的腦袋。
王清昊也心裡高興，同窗家裡都有弟弟妹妹，有時看著小孩黏在身後哥哥長哥哥短的，他心裡也十分羨慕。但現在，他也有妹妹了，而且是全書院最漂亮的妹妹。
王柔在王家過得極好，養父母待她視若己出，並非一時的新鮮感。
只要王清昊有的吃食、衣物，養父母必會給她也備上一份，有時就連王清昊也疼愛妹妹，他覺得好吃的蜜棗、甜瓜、點心，自己吃上一塊，其餘全都省下來給王柔。
甚至連王柔送來的金銀，他們也都存放妥當，等著日後王柔出嫁，可以將這些私物當作嫁妝。
他們一家四口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直幸福生活在一起。
即便王柔在王家過得很好，但她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親生父母。
她是武將之女，她能想到的懷念父親的方式，便是像父親那樣擁有一身好武藝。
她忐忑不安，和養父母提起想要習武的事。
本以為會被拒絕，可王父還是欣然答應了。畢竟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家，學些功夫傍身是好事，家人們都希望王柔能夠保護好自己。
王柔十四歲那年，她日子會這樣一直過下去。
可偏偏，有不速之客，給她送來了一封信。
信上，那人告知王柔關於她父親的死因。她的殺父仇人是鄭國公一家人，而正巧鄭家八娘子遺落民間許久，年齡也和王柔相仿，王柔若是有心，可以扮作小八娘鄭思柔，回到鄭家，伺機而動。
只要能回到鄭家，她便有報仇雪恨的機會，父母泉下有知，定會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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