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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海娘詭事(五)

海上睡覺其實很吵鬧,浪潮拍打渡船的骨架,發出嘩啦嘩啦的響動;還會有險些撞上暗礁的時候,掌舵的船工遇到暗藏深淵的礁石,便會迅速調轉方向,防止渡船撞毀。

向小園不習慣船上的顛簸,她久久沒有睡著,隱約間,她又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清脆的滾珠聲。

咚、咚、咚。

大珠子落到地上,在木板肆意滾動。

有點擾人心神。

向小園嘀咕了一句“什麼聲音”,很快又睡著了。

翌日,她從夢中醒來,下意識往床榻上瞥一眼,原本睡得好好的槐雨忽然不見蹤跡了。

向小園推醒旁邊躺著的燕芸和林其羽:“槐雨大人去哪兒了?”

燕芸打哈欠:“不知道啊。”

林其羽迷迷糊糊:“啊?槐雨大人沒在屋裡保護咱們?半夜跑了?真沒有兄弟義氣!”

向小園覺得自己即便睡得這樣死,可能都比身邊兩個朋友頭腦要清醒,她索性也不管他們了,先去吃早飯再說。

剛拉開房門,向小園看到倪妙儀站在門口徘徊好半天。

昨日向小園受困,多虧倪妙儀解圍,她對小娘子自是心存感激,當即歡喜地喊:“妙儀!”

倪妙儀轉身,抿唇一笑,她從懷裡捧出一個裝著羊奶烤餅的匣子,遞給向小園。

倪妙儀愧怍地道:“我昨晚吵到你了吧?”

向小園一愣,但很快她反應過來,應該是在說昨晚那幾聲滾珠的事。

向小園連連搖頭:“也沒有很吵……”

倪妙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她說:“是我自小身子骨弱,不止夜悸,還會夜遊,爹孃為了把我拉扯大,莫說求神問佛,便是方術符籙都不知求了多少。後來遇到一個遠遊道長,他給我留下三枚煉養的金蓮佛珠,讓我夜裡手握佛珠入睡,如此才不至於被鬼差索魂。”

向小園恍然大悟:“所以,昨夜是你失手把佛珠落到地上,才發出那麼些響動。”

“是,我不想吵小園休息,叨擾之處,還請你莫要怪罪。”

“胡說什麼呢!我從前在家,鄰居養著雞鴨,一到天明就叫,那才是吵人,你這算什麼。”向小園無所謂地擺擺手,她也不好收下倪妙儀的吃食。

很難想象,一個高門養出的小娘子,竟會因為自身的病弱,每次都低聲下氣討好身邊人,向小園都有點同情倪妙儀了。

倪妙儀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那我同小園一起去吃早飯,可以佐我的奶餅吃。”

“好吧。”向小園拿她沒辦法,同意了。

這艘渡船是小地方能僱來的最大一艘船,雖然對於世家子女來說還是簡陋了點,但好歹能讓每個人都住上單獨的房間,還有專門布膳的飯廳。

既是行路,船上自然不可能放置新鮮的果蔬,能有一些蒸糕和米粥就不錯了。

小娘子、小郎君們一個個面露嫌棄,怨聲載道,唯有向小園從容不迫,她拿起一個饅頭,掰成兩半,夾了點醬菜佐著吃。

林其羽和燕芸遠遠看到向小園,兩個人爭前恐後地跑過來,他們一左一右擠在向小園身邊,還將倪妙儀也圍住了。

林其羽捻起一個奶餅,咬一口,眼睛發亮:“好吃!”

燕芸嫌棄地拿筷子敲他的手:“這是人家倪小娘子的,你還不和她道謝!”

林其羽:“多謝倪小娘子!”

倪妙儀難為情地點點頭:“沒事,本來就是送給小園吃的……”

林其羽腦子清醒了,他忽然福至心靈,說起昨晚聽到的騷動。

“大半夜的,不知是什麼東西在地上滾,總不會是海娘娘在玩自己的眼珠子吧?”

燕芸被他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手裡筷子也不拿了,專門敲他的頭。

向小園無奈地說:“那是妙儀手上的佛珠落地了,她身體弱,要用佛珠壓魂。”

林其羽自小就愛聽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對法器壓魂也有研究,他點點頭:“難怪了。”

感慨完,他又望向倪妙儀:“不過倪小娘子,你得小心了,海娘娘就喜歡你這種體弱多病的……”

倪妙儀自是嚇得瑟瑟發抖。

燕芸看不下去林其羽欺負小娘子,一腳踩上他的靴面,用力碾了碾。

少年郎痛得嗷嗷大叫。

林其羽怒道:“燕芸,你踩我幹嘛!”

燕芸冷哼:“讓你醒醒神,別說些沒腦子的話。”

向小園對小夥伴們打架早已見怪不怪,她老實巴交地啃饅頭,沒再說一句話。

這一桌安靜了,另一桌的小姑娘們倒開始竊竊私語。

朱芳菲食難下嚥,索性放下筷子。

她眼眸含淚,害怕地說:“林晴死得蹊蹺,偏偏她還是太子妃人選,你們說,是不是有人針對此次上京的貴女?”

此言一出,在座的小娘子們都嚇得花容失色。

倒是年歲較長的北庭節度使之女吳靜女,細聲細氣安撫大家,“莫要害怕,若是海娘娘真有神通,她該知道我是太子殿下的表親,要來也只會來尋我,你們很安全。”

誰都知道吳靜女是吳皇后的侄女,她是吳家本家嫡出的女兒,和他們這些被家中人摒棄、送上京城的不一樣,吳靜女是皇后懿旨召上都城的。

有人說,皇后是想為吳靜女尋一門好親,甚至是將她擇進太子的東宮,誰都知道,當今太子並非吳皇后的親子,她擔心養子日後不敬自己,自然要用姻親拉攏。

死了一個太子青睞的林晴,眼下還有一個太子的表妹擋著呢!

思及至此,大家的心也就不慌了。

吳靜女當眾說出自己的身世,無非是想震懾那些同樣覬覦太子妃位的小娘子,逼人知難而退。要和她搶鳳位,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倒是向小園一夥人低頭竊竊私語。

向小園感慨:“沒想到太子殿下真的很搶手啊!”

林其羽:“那是自然,不過我真覺得太子長得不如我好看……”

燕芸:“議論太子,再讓槐雨大人聽到,你腦袋還要不要了?”

倪妙儀:“你們和槐雨大人的關係很好嗎?”

林其羽哈哈一笑:“還行還行,關係是比一般人要親近一些。”

向小園納悶地皺眉:“說起來,昨晚槐雨大人出門,你們聽見響動了嗎?”

林其羽和燕芸一起搖搖頭。

向小園若有所思:“他去哪兒了?”

很快,向小園就在回房的路上見到了槐雨。

船帆高懸的桅杆上,黑衣少年郎抱劍倚靠。

狂風捲起他細長濃密的髮尾,烏泱泱一片,像是深黑的浪潮。

風那樣大,槐雨還是巋然不動,靜立於高處。

有那麼一瞬間,向小園覺得他像一隻貓,老喜歡往杆子上爬。

許是槐雨發覺有人看他,少年郎睜開眼,一雙漆黑的眸子掃向船板。

他輕巧躍下,足尖點地,落到向小園面前。

少年郎的衣襬被風吹鼓,很快揚起一股幽清的蘭草香。

槐雨的臉上戴著半璧青鬼面具,線條鋒利的下頜上沾了海水,瑩潤的一滴水,在低頭的瞬間,落到向小園的眉心。

涼涼的觸感迫使向小園抬頭,仰望少年郎那一雙冷漠到不近人情的鳳眼。

槐雨身上的煞氣重,靠近人的時候威懾力也十足。

但向小園太遲鈍了,她沒有感受到那一股外露的殺意,反倒好奇地問:“槐雨大人,一大早就不見您,您上哪兒去了?”

槐雨顯然是被她的話問住了,他的雪睫輕顫,聲音清冷:“有事?”

“沒事,就是您不在身邊,心裡有點慌。”向小園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她待人真誠,也很感激槐雨的庇護,“您武功高強,有您在身邊,心裡總是安定一些。”

聽完,槐雨慢慢直起身子,不再居高臨下地凝視小姑娘。

“只是出門走走。”槐雨並不想和向小園多聊,他側身而過,走了兩步,少年郎又頓住腳步,“不必口稱‘大人’,我不過虛長你兩歲。”

“好的,大人,不……槐雨。”向小園結結巴巴應了一聲。

槐雨聽了也沒什麼反應,直接邁步走了。

貓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向小園遠眺少年郎挺拔的背影,心裡又浮起另一重疑惑:槐雨是如何得知她年齡的?難道槐雨一早就從福生公公那裡瞭解過,所有上京的差役情況了?倒是有這種可能。

向小園過了年就十四歲了,槐雨比她大兩歲,那就是十六歲的年紀。

才十六歲的少年郎就滿身煞氣,滿手血腥……

也不知他經歷過什麼,才養出這樣狠戾嗜殺的性子。

-

昨晚,槐雨的確有事。

夜半時分,他聽到門扉外有猛禽翅膀拍打門窗的聲音。

少年郎悄聲從床上爬起,瞥一眼躺在地上酣睡正香的三人,想了想,他沒有穿上靴子,而是徑直走出門外。

槐雨抬臂,由著那隻黑羽金喙的老鷹落到手骨。

槐雨伸手,摘下它爪上綁縛的一張字條。

槐雨取過布條,放飛了信鷹。

兩指抖開布條,槐雨看清上面書的字。

“太子殿下敬啟,臣已查明,涼州私募兵馬,河西戰線有異。”

槐雨一目十行看完,取火摺子焚燬字條。

少年郎的鳳眸被船上的火把照得黑亮,久久不動,不知在想什麼。

最終,槐雨望著向小園的房間,他虛掩上房門,還是沒再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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