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夜 常人的世界〔一〕
冰涼的水潑在臉上，將我從昏迷中潑醒，睜眼，卻發現我什麼也看不見。
這樣的情況有些怪異，因為從小到大，我即使失明、閉眼，也能看見精怪的輪廓，聽見它們在竊竊私語。
而現在，我看不見、聽不見。
我一直期望，有一天我能變成一個接觸不到精怪的普通人，但現在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滿足感。臉上冰涼的水提醒著我，一定有人對我的眼睛和耳朵動了手腳。
“醒了嗎？”嫵媚卻冰冷的聲音，我腦海裡頓時浮現出她的模樣，她右眼角下的淚痣。
“不配合的話，我不保證我不對眼耳之外的地方下手。”
我的身體止不住一陣戰慄，被獄火燒灼的痛感還記憶猶新，彷彿我現在就置身於火中。
“……你想幹什麼？”刻在腦海裡的痛感反而讓我慢慢平靜下來——我的面前是一個以殺死我為目的的人，我只能靠自己活下去……不依靠佐岸……
“我想了想，你畢竟是我生下來的，我始終不忍心殺死你。”
我的心裡泛起一絲動容，但潛意識裡遺留的痛感卻一瞬間將這份動容潰散。
“我也瞭解過你的家族，每一世都活不過20歲，如果過完生辰還不生子，就會加速衰老，一年之內就會老死。”
她站在我面前，纖細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最後落在下巴上，抬起我的頭。
“但你的生日都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你卻一點衰老的跡象都沒有。梅雨啊，我的孩子，媽媽讓你變成一個普通人，過平凡的日子，你說好不好？”
媽媽……她這樣自稱，親暱地將我稱為她的孩子，她說讓我變成一個普通人……
明明都是我一直嚮往的東西，卻讓我的內心被不安瀰漫。
我掙開她的手，她一聲冷笑：“你是在等那個人來帶走你嗎？你那麼相信他？”
“……”這句話我無法反駁。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但現在……
“梅雨，相信媽媽，你跟著他才最危險，他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只是看中了你的靈力！”她抓著我的肩膀，情緒失控。
“……什麼意思？你知道什麼？”我的眼睛看不見，只能靠感覺“盯著”她。
“你一定對你的家族並不瞭解吧？他肯定一點都沒有和你說過。”她的每句話都說在我的死穴上，讓我無法反駁。
“其實你的家族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麼強大的靈力，而是逐漸增強。每一個後代降生，都有天生靈力；而父親死去，孩子便會繼承父親的靈力，所以一世比一世更強。一直到將近一百世，當家人才有了和普通冥靈師並肩的靈力，之後在冥靈師界的名聲便一發不可收拾。但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繞到我身後，伏在耳邊話語輕吐，誘惑人心：“當家人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不斷地追根溯源，終於得出一個結論——有人在他們第一世的祖先身上下了一個狠毒的術式，將你的家族當做了一個培養皿，為了將他們的靈力逐漸培養，成長到像你這樣強大！”
我的心在戰慄，不自覺的壓抑了自己的呼吸：“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我似乎已經猜到答案，卻不想承認——一定是我猜錯了！
“其實你也發現了吧？”
“不……”不要說！
“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想要起身，我想要從這個地方離開，但我猛地站起，卻發現我被繩子捆著手腳，連線在椅子上！
“別說了！”我嘶吼，卻不能阻止她冰冷卻誘惑的聲音鑽進耳朵。
“你一定早就覺得奇怪了吧？你身邊的那個人從我身邊把你帶走時就是這個模樣，已經過了二十年，他為什麼一點都沒有變？”
我癱坐在椅子上，覺得被抽空了氣力。
是的，我早就發現了。
我八歲第一次睜眼看見佐岸，他是一個青年模樣；
十幾歲時他還是一樣年輕，我只是歸咎為他天生不容易老；
但我二十歲了，他還是一副青年的模樣。
假如我第一次看見他，覺得他看起來是我的父親，但我現在看他，只能覺得他是我的哥哥……
“他從前都沒有出現，偏偏你降生之後把你帶走撫養。你不覺得，他是覺得你的靈力夠強大了，這個術式已經完成嗎？”
我搖頭，依舊想要否認：“不可能……從家族第一世到我，至少過了七千年，他怎麼可能……”
七千年。阿未修煉了五千年，是一個少女模樣，如果七千年前佐岸就已經存在，修煉到現在，也差不多該是個青年……
如果我死了，我的靈力就會因為失去載體而潰散，他就會前功盡棄，所以他一定要保護我……
如果我發現了真相，一定會不配合，所以他一定不能讓我接觸到其他人……
母親也是冥靈師，現在看來，她一定知道許多事情，而佐岸卻不瞭解母親，所以他要把我和母親分開……
一切似乎終於有了原因，變得合情合理。
但如果母親瞭解這麼多，她為什麼那時候非要殺死我？為什麼說生下我就是為了殺我？還有那時說的將我送去煉獄……又是什麼意思？難道僅僅只是為了阻止佐岸的計劃？
他們是敵人，到底誰想要害我？我只知道，我每次出事，佐岸的擔憂我都能切實地感受到；但從她身上，我只感受到過切實的殺意……
“你果然還是不相信我……”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那這樣吧。我封住你的靈力，放你回到他身邊，到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眼睛上的障礙突然被扯下，剛適應了光線就看見兩個針狀的東西，上面畫滿了我不認識的文字，正對著我的雙眼，霎時沒入！
“啊——”
眼睛和耳朵傳來的痛感讓我昏迷過去，再睜眼時，我卻已經躺在了家裡，身邊只有申湫。
“我……在家？”我心有餘悸地環視了一眼，依舊是我的房間，但窗外已經是黃昏，眼睛裡一陣一陣輕微的刺痛。這些都在提醒我，確實發生過什麼事情。
“你突然跑出門，我追出去卻完全看不到你的影子，都快急死我了！佐先生回來之後我們找了一下午，結果回家卻看見你倒在門口。你到底哪裡去了，發生了什麼事？”
“阿佐……阿佐已經回來了嗎？他在哪？”
申湫怪異地看了我一眼，轉頭像是和什麼對視了一眼：“佐先生……佐先生就在這啊……”
“……哪？”我突然有些不安，申湫伸手，手勢像是抓住了誰的肩膀，高度似乎剛好是佐岸的身高。
“這啊！”
我的心臟忽然傳來一下刺痛，整個人顫抖起來：“可我……我看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