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夜 向雪神祈願〔三〕
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看見過一種雪白的小人,長得像人,卻不足手掌大,身後冰晶狀的翅膀維持飛翔,四處播撒藍瑩瑩的光點。
“媽媽,你看,那有一個小人!”
“傻孩子,那哪有什麼東西!”
母親拉著他走得更快了,好像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她。
第二天,下起了大雪。他越是長大,越是覺得——雪,是那個小人種起來的。
只不過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看見過那種小人,他小時候的舉止被當做笑談,說他的想象力是如此豐富。
離開人群,他就會揉揉腦袋,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難道真的只是他的想象嗎?
他漸漸年邁,兒子和他斷絕了關係,只有老伴和他相依為命。
但天意弄人,家裡的桃樹死了,老伴也一病不起,和他絮絮叨叨地說:“閉眼之前,怕是再也見不到兒子一面了……”
住院住了一年多,冬天的時候,他又一次看見窗外有一隻雪白的小人。只是當他推開窗戶時,小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窗臺上堆起了厚厚的積雪,他的老伴看著窗外窗內雪白一片的世界,說:“我想家裡那棵桃樹了……你還記得嗎?我們種下桃樹,兒子就降生了。搬家的時候它被傷了根,我還以為它要死了,結果它還是挺過來了。可是現在,桃樹真的死了,大概我也不久了……我真想再看一次,它開花的樣子……”
他連連允諾,一定會把桃樹治好,來年春天,她也會好起來。到時候,他們就一起回家看桃花。
春天很快就到了,她也果然好轉起來,執拗地要搬回家去。他不敢告訴她,家裡的桃樹並沒有被治好……
但當她看見依舊光禿禿的桃樹時,欣慰地笑了笑:“沒關係……只要看到這棵桃樹,我就覺得我們回家了,我就覺得……兒子一定能靠它找到回家的路。沒關係……”
她勸慰著他,他卻更止不住淚水。
回到家的第二天早晨,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打通了兒子的電話,邀請他回來和家人吃一頓團圓飯。
兒子和兒媳帶著他們的孫子回到了家,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了午飯。她說有些累了,他扶著她回房休息。
她說:“我好想再看一次桃花開。”
他說:“你等一等,再過七天,它就開花了。”
“好,咱們一起看。”
據說,兒子上樓叫他們的時候,他們並排躺在床上,安詳的臉就像在睡覺。
她是因為重病,先斷了氣。而他一直身體硬朗,最後還幫她換好了衣服,幫她整理好了儀容。他知道,老伴向來最要面子。
做完這一切,他躺在老伴身邊,握著她的手,心臟驟停。
他們說,他是因為傷心過度,或是因為和她感情太深,一起上了黃泉路。
而現在,大概只有我和他知道,他透過雪精靈向雪神許願,希望讓桃花再開一次。
雪神說:“實現爾之願望需要代價。”
“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他看著沉睡的老伴,語氣平靜,卻堅定不移。
“那麼,花謝之時,爾之靈魂將會成為吾之臣子,雪精靈之一。”
我醒來的時候,窗外的雪已經融化了,雪精靈也早就不見了蹤影。
我想,老爺爺的靈魂大概已經變成雪精靈,去到雪神身邊了吧。不知道下次下雪的時候,我能不能從眾多的精靈裡,再次遇見他……
“梅雨!”申湫站在門口,氣勢洶洶地看著我。
蒼從申湫的腳邊躥過,跳到我身前擺著保護的架勢。
“你昨天干什麼去了?要不是我出去找你,你就要在雪地裡凍死了!”
申湫向我伸出手,蒼抬爪就是一抓,嚇得申湫立刻縮回了手。
蒼衝申湫“嘶嘶”直叫,申湫挑著眉頭大嚷:“我是要看他還發不發燒好不好!”
“呃……阿佐呢?”一醒過來就接受申湫的聲波攻擊,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終於確認,申湫無論在人前多麼溫柔的樣子,也絕對不會變成佐岸那樣……
“唔……”申湫似乎又忘了,看著我想了一陣才回答:“佐先生說他有事出去一趟,讓我看著你,今天千萬不能讓你踏出門半步!”
我在心裡咦了一下——從前除了我獨自在學校上學,只要我在家,佐岸就不會離開房子。如果我要出門,他就會寸步不離地跟著。
這還是第一次,我在家,佐岸卻出門了。是因為有申湫在,所以他覺得放心嗎?
我看了一眼喋喋不休的申湫——不,並沒有什麼可放心的……
有事啊……佐岸會有什麼事呢?他會去哪呢?我從未聽他說起過他的家人或朋友,難道是回家嗎?
我正胡思亂想,申湫突然錘了一下手,一臉頓悟的樣子:“對了,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我還沒回答,申湫又急匆匆地跑出去了:“你等一下,我去給你做!”
我忍不住“呵呵”了兩聲,原來班長是一個粗神經的人嗎?
我抱起蜷成一團的蒼,打算到窗戶邊曬曬太陽,透過窗戶卻一眼就看見了兩個人。
另一個人我不認識,其中一個雖然我沒有看到正臉,身上穿著的並不是佐岸常穿的西裝襯衫,而是休閒運動衫,我卻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佐岸。
兩個人並排走著,從門前匆匆經過,似乎正在商量什麼事情。
奇怪,難道只是長得像的人嗎……
我這樣疑惑著,那人卻一邊戴起運動衫的帽子,一邊回頭往二樓看了一眼,一副警惕的模樣。
我倒抽著冷氣後退了半步,回頭時的那雙眼睛通透如琥珀的眼睛,不是佐岸又是誰?而且他看的並不是我這個房間,而是隔壁的書房。
我每天午後都會在書房的窗邊看書,我並沒有親密的朋友,申湫雖然在我家住過幾天,但時間並不長。這個習慣除了佐岸,大概沒有其他人會了解。
但如果那個人就是佐岸,他在幹什麼?他身邊的人是誰?他們又在商量什麼?
自從遇見過生母之後,我發現我甚至開始猜疑佐岸。我告誡自己,如果佐岸想要害我,他又何必費盡心思地撫養我、保護我?
但這種猜疑無法停止,佐岸瞞著我太多事情。我的任何事情他都瞭如指掌,而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我衝下樓,儘量放輕了腳步。申湫是佐岸留下來的,他要是真的有事想瞞著我,按照佐岸的性格,也肯定會給申湫編一個完美的理由!
我剛踏出大門,一個女人便擋住了我的去路。
她長長的頭髮攏在一邊,右邊的頭髮向前垂落,墨藍色的眼睛在髮絲下若隱若現,產生一種詭異的美感。她看見我跑出來,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
她抬手,我這才發現她指尖的煙冒著淡藍色的煙霧,幾乎瀰漫了門前整條大路!
她將菸蒂放在唇邊,菸頭隨著她的呼吸閃過暗藍色的光,從嘴裡吐出更加深沉的墨藍色煙霧,將我包圍。
我覺得腦袋越來越沉,煙霧的另一邊,有些沙啞的女聲緩緩說道:“小鬼,跟我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