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江晚需要的那把刀
“周先生,請坐得舒服一點。我們可以從你最早的一段記憶開始聊起嗎?”她模仿著一個心理醫生慣有的,溫和而循循善誘的口吻。
周弈看著她,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這個女人,也是個天生的演員。
他定了定神,也迅速地進入了角色。
“我最早的記憶?”他微微歪著頭,似乎在認真地回憶,“應該是福利院的鐵門。那時候我大概四歲,我記得那天的太陽很大,鐵門上的油漆被曬得有些融化,黏住了我的手。”
“是黏住的感覺讓你印象深刻,還是被拋棄的感覺?”江晚的問題,一針見血。
“都不是。”周弈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種超然的平靜,“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當時再用力一點,是不是就能把那扇門推開,自己走出去。”
江晚看著他,沒有說話。
“周先生,你似乎很早就有了強烈的,想要掌控自己人生的慾望。”她繼續扮演著陳醫生的角色。
“那不叫慾望,醫生。”周弈糾正她,“那叫生存本能。”
“那你恨嗎?恨你的父母,恨這個世界的不公?”
“為什麼要恨?”周弈反問,“我的過去,不是我的負資產,而是我的原始資本。那些飢餓,寒冷,屈辱,它們教會我怎麼在最惡劣的環境裡活下去,教會我怎麼識別機會,怎麼抓住機會。”
他靠在沙發上,姿態放鬆,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淬鍊過的,堅硬的力量。
“它們不是我的傷疤,醫生。它們是我的勳章。”
江晚徹底沉默了。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不再是那個會因為一份羞辱性的檔案而崩潰的周弈。
他找到了自己的角色。
一個將所有苦難都內化為前進動力的,野心家。一個冷酷的,理智的,絕對的倖存者。
這正是陳醫生,也是她父親,最欣賞的那一類人。
“很好。”江晚終於從角色裡退了出來,她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切的,不加掩飾的讚許,“就是這個角色。不是受害者,是贏家。”
周弈沒有回應她的讚許。
他只是看著她,那雙眼睛在經歷了整晚的動盪後,此刻深邃得像一片看不見底的寒潭。
他身上的那股屬於“倖存者”的,冰冷而堅硬的氣場還沒有完全褪去,混雜著他本身清冷孤傲的氣質,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危險的魅力。
他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和“演習”毫無關係的問題。
“那你呢?江晚。”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在角色和現實之間遊離的,危險的模糊感。
“當你看我的時候,你看到的,是那個倖存者,”
他微微前傾,靠近她,
“還是那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江晚的身體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火的探針,繞開了所有她預設的防禦,直接刺向了她自己都未曾審視過的角落。
她看著周弈,看著他那雙在昏暗光線下燃燒著某種偏執火焰的眼睛。這雙眼睛裡有質問,有挑釁,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尋求答案的脆弱。
她本能地想用一句商業術語或者一個冰冷的玩笑將這個問題擋回去。
比如“我只看資產負債表”,或者“狗和倖存者,哪個投資回報率更高?”
但話到嘴邊,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她發現,當她看著他的時候,她看到的,既不是那個在泥潭裡掙扎的倖存者,也不是那條對著她搖尾乞憐的狗。
她看到的是一面鏡子。
一面映照出她自己內心深處,那個同樣被關在籠子裡,渴望撕碎一切的,名為“慾望”的野獸的鏡子。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
“我看到的,”江晚終於開口,她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那個讓她感到窒息的距離,重新坐回沙發裡,雙腿交疊,恢復了那副慵懶又疏離的女王姿態,“是一把磨得足夠鋒利的刀。”
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像是在評估一件武器的質地。
“一把可以為我所用的刀。”
這個答案,冰冷,無情,卻又在意料之中。
周弈胸口那點翻湧的,不切實際的期待,瞬間冷卻成冰。
刀。
他從一個人,一個合作物件,現在成了一把刀。
也好。
刀沒有感情,不會痛苦,只需要指向敵人。
他扯動了一下僵硬的臉部肌肉,露出一個符合“刀”這個角色的,毫無溫度的笑。
“那你要磨快一點。”他平靜地回應,“否則,它可能會傷到握刀的人。”
江晚的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讚許。
這才對。
這才是我選擇的周弈。
客廳裡的空氣重新變得安全,理智,充滿了商業談判的冷酷氣息。
周弈沒有再看她,他轉身走回客房,關上門,將自己隔絕在那個小小的,暫時屬於他的空間裡。
他靠在門板上,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剛才與江晚的每一次交鋒,都耗盡了他全部的精神。他不是在演戲,他是在用自己血淋淋的靈魂去碰撞,去試探。
他拿出手機,螢幕上還停留在和王峰的通話記錄上。
他手指滑動,點開了那個他曾經以為會刻在心上一輩子的名字。
陸清揚。
對話方塊裡,還停留在他離開前,對方發來的那句帶著哭腔的“你別走”。
他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很久。
那些曾經的溫存,那些小心翼翼的守護,那些在黑暗中彼此慰藉的時光,此刻都變成了一種沉重的,拖累他前進的負資產。
江晚說得對。
沉沒成本。
是時候,止損了。
他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指,在螢幕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擊。
沒有解釋,沒有告別,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情。
【這是你想要的自由。】
傳送。
然後,他長按那個名字,毫不猶豫地點了刪除聯絡人。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個艱難的手術,將自己身體裡某個腐爛的器官親手割除。
疼痛,但輕鬆。
他將手機扔在床上,走進浴室,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潑在自己臉上。
冰冷的液體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過來。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張臉蒼白,陌生,卻又帶著一種破而後立的,令人心悸的鋒利。
從今天起,那個會為了一個人心軟,會為了感情猶豫的周弈,死了。
活下來的,是江晚需要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