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緣木求魚（上）
“這出了宮，人也變得熱鬧起來了。”
馬車本就不平穩，又走了林子，磕絆上石子兒，便更顛了些，車身擺動著，人也跟著搖搖晃晃的。
楚哀手裡握著一本《孟子》，另一隻一隻胳膊放在側面的欄杆上支著腦袋，一行一行地讀著。
倒也不是都讀進了心裡，不過是當做消磨罷了。
昨兒是出宮第一天，當是修整了，今兒是不同的，朝中的政事不能每人管。
按照先例，都是交由皇長子代勞，或者由丞相抉擇，只是大皇子齊奕尚小，碰不了政事，至於為何沒用那莫英豪，怕是隻有齊紫琰自己知道了。
福安早早在馬車上放了小桌兒，上面滿了摺子，此時齊紫琰正握著硃砂筆圈圈寫寫，面上不露情緒，平平淡淡，唇角也是不揚不下，讓人看不出什麼。
索性這車不算小，放了這麼些東西也不算擁擠，楚哀更不是多話的人，到沒有尷尬的意思。
聽得耳邊一聲感嘆，齊紫琰抬起了頭，“往日在宮裡也是熱鬧的，只是你不往她們身邊兒湊罷了。”
“皇上是怎麼知道她們熱鬧的？”楚哀眼裡添了興致，想將手上的書撂在桌子上，可是瞧著上邊兒堆得滿，便罷了。
齊紫琰深深地嘆了口氣，臉上處處寫著“疲倦”，“雖說這乾龍宮不得召她們是去不得的，可是每天總有些不懂規矩的湊過來，編了各種‘急事兒’，不讓進便是哭喊，有時候我真想一下子把她們全都關進冷宮裡，奈何一個個家勢都是權貴，動了誰早朝上都不得安寧，只得默默受著了。”
“嗤。”看著齊紫琰說得聲情並茂，楚哀笑出了聲兒，“臣妾倒是沒想到一向威嚴的皇上，平日裡也有這麼些煩惱。”
“你當然是不知道。”齊紫琰聲音里加了怨氣，“後宮裡誰都來過了，就你不曾。”
楚哀愣了一下，自己確實是沒去找過他。
“臣妾不是不想給皇上添麻煩麼？”她低下眉眼，不敢再看他，不知怎麼的，雖說她心中的芥蒂還是在的，但是最近總是想藏著，聲怕齊紫琰發現了，“再說了，這靈妃，靜貴妃也不是都沒去過。”
“你怎知她們都沒來過？”
“臣妾覺得她們的性子，也不像是會去叨擾皇上的樣子。”
“原來你把見朕，當做添麻煩和叨擾。”
齊紫琰臉上的笑漸漸落了下去，他又拿起了桌兒上的硃砂筆，翻開一本摺子，狠狠地畫了個圈兒，許是力道太大了，沒一會兒便洇了好大一片。
楚哀也沒再說話，又握著手裡的書看了下去。
馬車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外邊兒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只聽見前邊兒唱著：“不分晝夜往回趕，為的是回家夫妻團圓。三姐不信從頭算，連來帶去十八年”，後邊隱隱還傳來幾聲孩童的哭鬧。
愜意的心情經過那麼一攪和本就亂的很，楚哀後來沒做解釋，齊紫琰心裡頭更是憋屈，這會兒又聽著這些，著實增了不少煩躁。
“福安！”
“誒，奴才在。”
福安從車前頭掀開了簾子的一角兒，聽著自家主子的語氣有些不悅，自己也不敢出氣兒詢問，只得等著吩咐。
“外頭幹什麼呢，吵！”他說得帶著怒氣，原本有著不怒自威的眼神，這配上聲音更是駭人。
這種時候，有些話，福安是不敢說的。
“回，會皇上的話，後頭是嫵貴妃正訓斥著大皇子，許是大皇子做了什麼錯事兒吧。”
“那前頭呢！”
“這……”福安很是為難，這要是說了，便是在說皇上自相矛盾了。
“皇上批摺子入了神，怕是忘了些事兒。”楚哀給福安使了眼色，讓他退了出去，終究是自己惹了這尊佛，不該由下人擔著，“您今兒早上不是說讓良貴人跟著太厚一道兒走麼，該是太后想聽戲，良貴人在唱呢。”
齊紫琰喘了口氣，平復了下心情，他本想也像看福安那樣看著她，可是面前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倒叫自己狠不下心來，這樣一來，憤怒化作懊惱，只得悶悶地“嗯”了一聲。
至於懊惱誰呢，當然是自己了。
瞧著齊紫琰的生氣的樣子，楚哀又笑出了聲兒，“難道是這天兒熱了起來，皇上的心裡頭也跟著熱了麼？”
“少拿我取笑。”齊紫琰還是頗有不忿，白了楚哀一眼，“你總是拿我不當回事兒似的。”
“臣妾怎麼會不把皇上當回事兒呢？”楚哀說的認真，就像是真的，也的確是真的。
“哀兒。”齊紫琰看了她一會兒，眼中卻沒有高興。
“皇上？”楚哀帶著些疑惑，不懂他為何這樣，還莫名有種被人看透了心思的感覺。
“沒什麼。”齊紫琰笑了笑，其中有不少無奈，“不過是方才反應過來良貴人唱了些什麼，想讓你細細聽。”
楚哀跟著勾起唇角，“不過是唱了一齣兒《紅鬃烈馬》中的《武家坡》，好是好，卻總覺得其中欠點兒味道。”
“哦？”齊紫琰挑起眉，看著她，“說來聽聽。”
“這種講的是薛平貴雖至人臣極地，然遙憶結髮糟糠，或仍守破窯，曾為得一享天倫之樂。回望家山，不覺歸心似箭。遂辭別公主，衣錦還鄉。但在外十餘年，更經風霜，已是須發蒼蒼，非復當年張緒矣……”楚哀頓了頓，緩緩閉上眼睛，“皇上您且品，良貴人雖唱得一口男腔兒，但是其中的滄桑感，還是少了不少。”
“一個女子，有那麼些故事，也不是什麼好事兒啊。”齊紫琰看了她一眼，又掃過她手上的書，“今兒怎麼想著看起《孟子》了。”
楚哀還沒反應過來他上句說了些什麼，就聽到後邊兒的一問，只得匆匆答了話，“閒來無事，瞧些聖賢之道，當做陶冶也是好的。”
“可是有所領悟啊？”
楚哀吸了口氣，斟酌了一番，才又說話，“臣妾看的這本是《孟子·告子上》，其中有一篇說‘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臣妾覺得甚是有理。”
齊紫琰筆尖一頓，抬起眸子，神情像是在說笑，卻還摻著些嚴肅，“但是我喜歡的是《孟子·梁惠王上》，‘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緣木求魚。
楚哀心口一滯，外邊兒的戲，
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