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請安（一）
大周官制，新婚可享有三天假期。三天過後便得照常上朝。趙令朗剛回京之時，雖得了將軍的頭銜，卻是投閒置散，不過虛銜。皇上特令在家休養，不必上朝。明面上乃是皇上體恤下臣，念趙令朗在邊陲久矣，與社稷有功，故而許其如今在家侍奉父母，一家團聚。實則不過是防著趙家，不願其插手朝政。
後來見趙家十分安分守己，非但未曾生出怨憤之心，反而甘於平淡，忠心為主。且如今奪嫡之爭風雲變幻。三皇子與太子成水火之勢，雖然明面上依舊兄友弟恭，但是皇上也是這般一路過來的，怎會不知這其中的明流暗湧？況且，大周開國至今兩百多年，世家盤踞，錯綜複雜，尾大不掉。若是這些世家都如謝家一般讓人省心也就罷了。但如謝家這般能讓皇上放心任用的純臣不到十分之一。餘者不是入了三皇子黨派，便是對太子有些偏袒。雖然儲位設計國之根本，但他這個皇帝到底還沒死呢！
這種現象，皇上怎會歡喜？此等急需用人之際，趙令朗又是難得是才能之輩。皇上自然不肯捨棄。俗話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皇上可沒有這等心思。皇上對趙令朗予以重任，是想將趙令朗磨礪成一把刀，一把為他所用的刀。但是卻絕不允許這把刀反向自己。這便是帝王之心。即便是謝家，謝揚身後有整個謝家支撐，且有著兩朝臣子的地位，又是在皇上登基之初便為皇上鞠躬盡瘁的人，皇上依舊在謝家安插了不少監視之人。
而趙令朗的處境卻比之謝家要艱險的多。畢竟謝家一直在皇上面前的表現很好，至少表面上十分的忠君愛國。皇上的探子並沒能探出什麼不好來。況且，謝家確實幫了皇上不少，皇上也樂得給謝家幾分面子。而說白了，皇上之所以信任謝家，乃是因為謝家是文官。即便位居首輔，位高權重，也造不了反。而趙家不同。
赫然與大周積怨已久，時有戰亂。大小戰爭自大周開國以來便沒有停過。因而朝廷在邊陲的投入也十分巨大。修建長城，擴充兵員。邊陲乃一道大關，若是此關過了，赫然大軍便可直搗皇城。歷代帝王怎能不用心邊陲？如此數代皇帝經營下來，邊陲之軍已達五十萬之多。這五十萬之軍，多半是趙家直接管轄。另少半也對趙家軍威抱有至高的崇敬。趙明飛戎馬半生，征戰二十多年。趙令朗十歲參軍，十五歲領隊抄襲赫然大隊，十八歲為將，二十歲掛帥。二十一歲七戰七捷大敗赫然，迫使赫然臣服大周，定友好盟約，年年歲貢。
可以說如今邊陲能得享太平，趙家父子居功至偉。也難怪邊陲百姓尊敬，士兵崇拜。便是赫然只需聞得趙家軍之名，也忍不住抖上三抖。武將能做到這個份上，可以說當時此生無憾了。當時這等局面卻非是帝王所願見。即便如今皇上重用趙令朗，可疑心仍舊未去。趙令朗只得步步為營，不敢鬆懈一刻。
謝婉柔每每想起，心中總有些意難平，頗為趙令朗不值。當時轉而又想，倘或是自己在那個位子上，只怕也會如此作為。終究是立場不同。況且，飛鳥盡，良弓藏。哪朝哪代似乎都少不了這樣的戲碼。皇上不曾對趙家趕盡殺絕，已是仁義。雖然也有幾分怕邊陲軍心不穩，寒了將士的心的擔憂，但是比起太子，卻是難得的仁厚了。想起前世，太子登基不久，便對謝家下手，謝婉柔心一沉，給趙令朗穿衣的動作頓了頓，轉而又掩飾過去，替趙令朗盤好最後一刻釦子。
三皇子之事後，趙令朗被封為三品威武將軍，比先頭的四品升了一品，除了原先皇上任命的每月一旬往西山大營練兵之外，其餘時日比照各官員一同上朝。偶爾還得執行皇上下達的特殊任務，卻是比尋常官員都要忙上一些。
一邊心疼著一邊替趙令朗整理衣服，忽而手掌被人握住，只見趙令朗巧笑著道：“怎地不多睡一會兒。這些事兒自有丫頭收拾呢！便是要去請安，這時辰也太早了些。”
謝婉柔橫了他一眼，“怎地，我伺候你，還不高興呢？還是你想叫哪位來伺候你，明珠還是翡翠？”
趙令朗哭笑不得，心中暗歎，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果然沒錯。自己不過一句話便扯出這麼多事。瞧著謝婉柔因為佯怒半是蠻橫半是狡黠的神色，心神一動，手中一用力，將謝婉柔拉進懷裡，湊耳邊道：“娘子想要伺候為夫，為夫求之不得。話說，你身上的傷可好了？今晚，為夫可等著娘子來伺候呢！”
因著第一日的孟浪，趙令朗雖然心中酥癢難耐，可到底顧慮謝婉柔，這兩日只是抱著她睡覺，別的什麼也沒做。謝婉柔面上一紅，狠狠跺了跺腳，將趙令朗推了出去！
趙令朗哈哈大笑，轉身出門去上朝。謝婉柔眼角瞥見一邊早就準備好的石青色銀鼠披風，這才反應過來，忙拿了追出去。趙令朗心中甚慰，忍不住低頭偷偷親了謝婉柔一下。惱地謝婉柔恨不能給他一巴掌，卻有顧忌乃是在門外，幸好，丫頭們站得遠，未曾看到。可她卻不能再鬧出點什麼來。無奈只得乾瞪眼。趙令朗不以為意，裹了披風便走。倒讓謝婉柔又氣又怒，終是被綠蕪勸了回去。
既然已經醒了，左右也無事。謝婉柔不免問起府裡的狀況來。經過這兩日，綠蕪三人也打探到了一些情況。只瞅著機會和謝婉柔說。
“侯爺因為腿腳不便，這些年在京療養，不太出門。往日多住在外院，不過每月也總有半月時間在夫人處。偶爾也去周姨娘房裡。”
周姨娘便是四小姐趙錦言和五少爺趙錦書的生母。如此可見，即便生有一對龍鳳胎，寵愛不少，但正室還是正室。謝婉柔點點頭，示意綠蕪接著說。
“府裡都說侯爺很是疼愛大少爺，事事依從。自幼帶在身邊教養。褚玉苑這地兒也是侯爺親自選了修繕的。咱們院子後頭自帶小花園，與府裡的花園子銜接，卻有一道月亮門之隔。小花園裡設了一處暖房，大少爺特意請了擅長蒔花的花匠打理培育。褚玉苑東邊過冰心湖，便是大少爺的書房墨韻堂，墨韻堂邊上是壯飛樓，住著大少爺的幾位幕僚先生。另外，小花園後面還有一處角門，通往後巷。”
謝婉柔眼珠兒一轉，“這般說來，咱們這院子可說是自成一體，出入倒也便利。”
綠蕪道了聲是，支支吾吾的幾度欲言又止。待得謝婉柔眼神掃過來，綠蕪沒法，只得說出來，只是聲音低了兩分。
“府裡的表小姐，名喚梁采薇，夫人將其安置在瓊凌閣。左邊鄰近三小姐的沉香榭，右邊卻緊挨著褚玉苑。綠蕎昨日藉機和府裡的婆子絮叨。聽說夫人曾有意將這位表小姐嫁給大少爺，只是表小姐乃是庶出，並不相配，被侯爺拒了。只是這府裡從前便有些留言傳出來，說什麼表小姐和大少爺男才女貌，乃是天生一對。還說表小姐小時候遇到一個神僧，曾說表小姐面相富貴，旺夫旺子，且這姻緣乃是天註定。必要有個某年某月出生的人來配，這某年某月說的雖不大詳盡，可也提了一大半，卻是與大少爺的生辰八字十分符合。”
謝婉柔愣了半晌，乍了乍舌，怎地怎麼聽怎麼有股子紅樓夢“金玉良緣”的味道。那裡頭還只是說一個有金，需得一個有玉的來配。這裡倒好，直接將生辰拽出來了。
這邊廂不以為然，奈何綠蕪提了半天的心，此時見謝婉柔面上未有怒色，鬆了大半，又道：“還有一事。當初府裡二少爺定親之時，夫人本屬意梁閣老家的四姑娘，乃是二房所出幼女，並非長房。與趙家也算般配。但侯爺以趙梁兩家不宜聯姻為由作罷了。後來，夫人以當年侯爺說過的趙家不能太盛為由，在因著表小姐庶出的身份被拒之後，為大少爺選了一門親事，乃是京中五品小官的女兒。家世不顯。侯爺沒同意。後來，侯爺親自上謝家提親。待得塵埃落定了這才告訴夫人。”
謝婉柔心中一緊，趙明飛幾次三番下樑氏的面子，梁氏心中怎會不難受？可偏偏夫字天出頭，梁氏拿趙明飛沒辦法，只怕都將怒氣轉在趙令朗身上了。況且這樁樁件件，都與趙令朗有關。趙錦城論親之時，趙令朗還在邊關為歸，趙家軍權在握。這等形勢怎能與閣老家聯姻？而趙令朗與謝婉柔又有不同。彼此論親之時，趙家已交了兵權，遠離軍隊，且與以往的同僚也有意無意的疏離了。在京中看似不過一個閒散侯府。況且，皇上對謝家的信任榮寵多過樑家。這種時候，是趙家需要一門皇上心腹來側面向皇上投誠表忠心，穩住趙家的地位。而皇上也需要一個心腹來讓他能夠更好的掌控這把他用的還算順手的刀。
兩邊可說是一拍即合，卻是與趙錦城議親之時大有不同。可謝婉柔知道如此想，不代表梁氏也會如此想，不然只怕也沒有這麼多糾葛了。而後來不論是梁采薇，還是五品官的女兒，謝婉柔都能夠理解梁氏的用心。無非是不想趙令朗做大。趙令朗已經是世子，若是再得一門權勢的妻族，便是穩若泰山。這位子再難撼動。而趙錦城也註定一輩子被壓在下頭了。
可是，不管怎麼說，梁氏到底是趙令朗的繼母，侯府的女主人，有著這層身份在，趙明飛一句商量都沒有，事成之後輕飄飄的告知一聲的做法怎麼都讓人覺得有些不將梁氏放在眼裡。這可是活生生的打了梁氏的臉啊！怨不得第一日敬茶時梁氏待她便有幾分怨憤，卻是連表面功夫都有些穩不住。若換了她是梁氏，也該暴跳如雷了。
可惜，她不是梁氏。謝婉柔如今擔心的是，這一層一層的關係，一根根的稻草壓下來。繼子媳婦與繼母之間本來關係就微妙，如今該如何是好？
謝婉柔抿了抿唇，“這事兒是哪裡打聽來的？”
“是小曼說的。”
這種事讓梁氏太過沒臉，且那些什麼趙梁兩家不宜聯姻的話不能隨便傳出去，不然恐有人做文章，因而自然不可能像梁采薇的事兒一樣滿府皆知，隨便一打聽就知道。而謝揚既然將暗莊和顧友年都給了謝婉柔，即便謝婉柔剛進府，有些事兒想要知曉還是有這個能耐的。而這其中有一部分的事，謝婉柔便交給了顧小曼。因著顧小曼是顧友年的女兒，有些事兒做起來也能夠更順當一些。既然是顧小曼說的，便不會有錯了。
謝婉柔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雖說礙著婆媳的身份，她不能對梁氏不敬，但是梁氏若要敲打她，她也不是不能回過去。若是小打小鬧，無傷大雅，也就罷了，她也不想弄得家宅不寧。若是梁氏做的太過，她謝婉柔也不是這等好欺負的！
綠蕪瞅著謝婉柔神色，問道：“少夫人，我們現在怎麼做？”
謝婉柔抿嘴一笑，“什麼都不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總歸是晚輩，鬧出點什麼也終究是我不佔理兒。只是，各處的訊息讓小曼驚醒著些。即便不出手，可別人若要算計到我頭上，我也能早知曉。尤其是‘天生一對’的那位。”
按理說，不過一個孤女，既是侯夫人的親戚，安置在清暉院陪伴侯夫人豈不更好？偏偏安置在與褚玉苑最近的瓊凌閣，打得什麼注意，便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正逢綠蕎進來，道：“清暉院那邊夫人已經起身了。少夫人可要現在過去請安？”
謝婉柔應了，讓綠蕪尋了火狐裘披上，揣了信，二人往清暉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