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趙家
躺在床上，謝婉柔睜著眼睛看著隨風飄動的百蝶穿花的鮫紗帳發呆，左右扭捏挪動身子，怎麼也睡不著，似乎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裡邊會浮現出許多的景象，那張如同雕刻版的稜角分明的臉，那雙犀利威嚴卻又不失溫和的眼睛。
謝婉柔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手上還拿著一隻白瓷瓶，瓷瓶上無一繪紋修飾。這是宮中遭人挾持那次，趙令朗給她的。她一直沒有用完。側臉傳來沁涼的感覺，似乎藥效有了點作用，已經不那麼疼了。鼻尖依稀可以聞到淡淡的藥草芬芳。
她喜歡醫術，喜歡花花草草，喜歡擺弄一些藥材。傷藥她自己也做了一些，謝家也有備了不少，都是太醫出品，無一凡品。可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用謝揚張氏遣人送來的藥膏，也沒有選自己熬製的，而是翻箱倒櫃尋了這一方瓷瓶出來。瓷瓶裡的藥因為上次用過，已經不多了。綠蕪當時曾問過她，既是隻留了這麼點，往後也不好用，不如丟了吧。她卻只讓好好收著。
謝婉柔忍不住扯開瓶塞聞了聞，因將僅剩不多的一點藥膏都擦在了臉上，瓶裡已經什麼也沒有，空空的，味道便也淡了下來。可是謝婉柔卻有些捨不得扔，即使只是一隻空瓷瓶。不知怎麼地，唇角突然揚起淡淡的笑意。
其實，謝揚已經很明白的說了，此事作罷。可謝婉柔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好似就這麼記在了心裡。那些不知名的情愫，說不出來的莫名的歡喜感覺滋擾地謝婉柔如何也無法入眠。她似乎有那麼點後悔了。後悔在謝揚面前露出怯意，讓謝揚斷了這個想法。如果……如果……如果嫁給趙令朗……
謝婉柔噗嗤笑了出來，便是連自己也嚇了一跳，慌忙捂住嘴。心中琢磨著，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是就是這麼個滋味？
突然又想起謝揚說張氏不會同意，不免又皺起了眉。張氏為何不會同意，謝揚沒有說。但謝婉柔卻能猜出一二，謝揚在乎的是趙令朗的人品，家世。而張氏通常會更加在意其家宅。不必說，此間必然與趙家人有關。
“小姐可是睡了？”外間傳來笑聲的詢問。是周嬤嬤的聲音。
謝婉柔心中一喜，高聲喚道：“周嬤嬤！”
周嬤嬤以為有事，忙掀了簾子進來，“小姐怎麼了？”
守夜的綠蕪點了燈，漆黑的屋子瞬間亮堂起來，“小姐不是睡了嗎？”
謝婉柔搖了搖頭，“我睡不著。”
綠蕪抿唇道：“小姐別擔心，老爺不過是一時之氣，並非當真惱了小姐。瞧，小姐剛回柔宜館，老爺便派了人送了藥過來。可見老爺心裡還有疼小姐的。這會子指不定如何後悔呢！小姐只管好好休息，待明兒一早去請安，好好和老爺認個錯，老爺的氣消了，待小姐自然還和從前一般。”
謝婉柔知道綠蕪想岔了。也是，出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自正院回來，她便頂了這麼一張臉，任誰都能瞧出端倪來。只是因為何事捱了打，謝婉柔自然不便說。丫頭們也不好多問。隻手忙腳亂的又是端水浸了帕子冷敷，又是四處找藥。她們只當是她耍了什麼孩子脾氣，做錯了事惹謝揚不高興，也沒多想。這會兒又誤會她擔心謝揚惱了她心中不自在才睡不著。
謝婉柔輕輕一笑，“我知道！綠蕪你先出去睡吧，我就只是睡不著，想找周嬤嬤說說話。”
綠蕪狐疑的看了謝婉柔一眼，又看了周嬤嬤一眼，躬身退了出去。主子還醒著，她哪能去睡？不過瞧著架勢，定是與周嬤嬤有話說，自己不便在場，這才遣了自己出去，綠蕪自有這點子眼力，也不會幹巴巴地在房裡惹人不高興。
謝婉柔往床裡面挪了挪，空出外頭一邊來，拍了拍床板，“嬤嬤過來陪我躺著說說話吧！”
與小姐同塌而眠，周嬤嬤哪裡敢？
謝婉柔嘟了嘟嘴，“小時候嬤嬤也抱過我睡覺！”
周嬤嬤一臉尷尬，“那時候小姐還小，如今小姐長大了，自是不同。”
謝婉柔嘆了口氣，自知周嬤嬤的左性，對於這些規矩從來一板一眼，也不再多言，“那周嬤嬤搬個小杌子來坐我床邊好了！”
周嬤嬤這才應了，搬了繡墩坐過去。
“嬤嬤知不知道鎮北侯府？”
周嬤嬤一怔，張了張嘴，問道：“姑娘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這話卻是讓謝婉柔愣住了？
周嬤嬤低著頭，並沒有等謝婉柔回話，接著道：“夫人此前相看了好幾家公子，趙世子卻是也在其中。說來，趙世子也算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只因著常年在軍中，這才耽誤了親事，如今也有二十有二了，還不曾說親。年節的時候，京裡各處走動，鎮北侯家似乎也透了些意思出來。夫人便上了心。要說夫人所備的那些公子裡頭，趙將軍自是佔得頭一份，夫人本來也很喜歡。只是……”
謝婉柔這才知道，原來張氏早已經有了動作，將她的親事挪上了日程。只她終究是女兒家，未定之前不曾讓她得知罷了。她現在突然聞起來趙家的事，周嬤嬤會錯了意，以為謝婉柔打哪裡得知了張氏的舉動，且也知道了張氏曾屬意趙令朗的事，因有關謝婉柔一生，倒也不必隱瞞，這才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對於這點，謝婉柔也不點破，只細細聽著道：“只是什麼？”
“如今的鎮北侯夫人乃是繼室。趙世子是原配所出。只是侯爺原配早喪，後來才續娶的這位繼夫人。雖說繼室在原配靈位前需得執妾禮，但原配終究已經死了，如今的侯府是這位繼夫人當家。繼夫人又有自己的兒子，哪裡會真心對待趙世子，不過是維持面上的母子和睦罷了。
且觀趙世子十歲便去了邊關，一直有侯爺親自教導，便也可以看出。侯爺許也是不放心讓世子一人呆在京裡，這才放在了身邊。侯爺雖疼愛趙世子，可侯爺終究是男人，管不到內宅去。”
謝婉柔微微皺眉，有些明白張氏的不願了。繼室雖不如原配，也非趙令朗的親生母親，但好歹也有個母親的名分在。倘或她嫁過去，也自是她的婆婆。只需這位婆婆有心，便是早每日的晨昏定省三餐前的伺候立規矩便夠她受的。張氏哪裡能讓她受這個罪？
此時，謝婉柔突然間有些同情趙令朗，也隱隱有些為他擔心。他是原配所出，身份上自然高過繼室的子女。但繼室如何會忍心看著讓別人的孩子擋了自己兒子的道了？何況，如今府裡還得了一個爵位，是世襲三代始降的。這可不比之前的將軍府。此事不僅關乎兒子，還關乎孫子，曾孫子。但凡母親，沒有不為子女想的。看著這麼大的誘惑，如何能不動心？可是侯府爵位剛下來，趙老侯爺便立馬請封了趙令朗為世子，雖則是因為趙令朗有功，這侯爵多半皇上是看著這份上，但如何也擋不住人的私心啊。
謝婉柔並不曾見過這位繼夫人，也不知道這位繼夫人的脾性如何，只是既然讓張氏有這層顧慮，只怕這位繼夫人便不會是淡泊名利的坦蕩之人。謝婉柔心中一緊，也不知道趙令朗在這位繼母手底下討生活好不好。不過這想法只是一瞬，便就逝去了。趙令朗十歲便離京隨了侯爺在邊關，一應文武騎射都是侯爺手把手教的，遠離繼母，也自然不會有太多交手之處。而如今回來，已是長大成人，且功成名就，端看趙令朗是個有心機手段的，哪裡會任由一介婦人欺侮了去！倒是自己杞人憂天了。可這份擔心才放下去，轉而又為趙令朗無親母扶持照顧而心疼。
有孃的孩子是個寶，沒孃的孩子是根草。這話在什麼時代都一樣。瞧，這沒有孃的，爹便是在疼愛看中，想得到的也只是帶在身邊，反倒讓兒子十歲入了軍營，十二歲便上了戰場。這哪裡是一個正常孩子該走的人生軌跡？
謝婉柔蹙了蹙眉，只聽得周嬤嬤那頭又道：“夫人打聽過這位侯夫人，沒見說其不好，也沒見說她好。許是趙世子早年離京，這會兒回來也不過一年，又住在外院，且有皇上公務不斷，見面的次數本也不多的緣故。這些都罷了。只一樣，夫人細細打聽之下發現。侯府裡還住著一位表小姐，是侯夫人的孃家侄女。侯夫人一直帶在身邊，那意思再明白不過，是想說給世子爺的。只是似乎世子爺無意，侯爺不願意強迫世子爺，這才沒成事。可侯夫人卻有些不死心，也不讓表小姐回家，只仍舊這麼住在府上。夫人聽了，立馬消了心思。”
謝婉柔神色一暗，既有此事，張氏想來是如何也不會答應的。不論這位侯夫人是真心想給趙令朗說一個知根知底的人家，還是誠心要放個人在趙令朗身邊。即便是後者，即便知道趙令朗不會收，即便知道此事不能成。張氏也絕不會讓謝婉柔嫁過去。
一旦嫁過去，天天有這麼一位表小姐在身邊晃悠，那得多膈應人？而且這位還是自家婆婆的侄女，那是親戚，來府裡小住是尋常親戚家走動，有誰能說一個不字？世上可沒有媳婦不讓婆婆娘家人來走動的道理。更有這來著都是客，客比主大，尤其這位客還有侯夫人撐腰，便是與謝婉柔發生點什麼不快，那也只能是謝婉柔的不是。
“小姐不必擔心，夫人最是心疼小姐，哪裡會讓小姐去受這個罪。我聽夫人屋裡的秦嬤嬤說，這事已是擱下了。夫人也不會再提。小姐大可放心了。”
聽著周嬤嬤的安慰，謝婉柔心裡五味成雜，不知是何等滋味。長長的眼睫遮擋住了那份淡淡的失望與空蕩的失落，藏在被窩裡握著瓷瓶的手漸漸縮了起來，慢慢地將瓷瓶塞進了枕頭底下。沉默了半晌，終是嘆了口氣，“嬤嬤，我如今困了，想來也不會再睡不著。這就歇息了。嬤嬤也回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