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碧華
碧華吾愛：
很抱歉不辭而別。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有你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你的善良、堅強、隱忍和陽光是我生活中最美的風景。說抱歉，讓我心痛不已，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在人間。我是一名鋼琴家，也是一名科研戰士，恕我不能告訴你具體的工作情況。每次我出國演出，都是我在帶隊攻堅專案的重要時期。我們的工作很危險，經常會有同志出意外，我總以為我的擔心是多餘的，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我肝癌晚期，惡化的速成超乎我們的想象。我親自進行癌變的監測，癌細胞就像一個重型機槍手，所到之處正常的組織細胞全面敗退。再次抱歉，由於我們還沒有攻克癌細胞的手段，所以看著他們肆無忌憚地橫行霸道，我想最後再試一試能不能與它生死一搏。
當我決定回隊，而不是死在病床，就註定我們天各一方。近期上級發現有別國特務潛伏我市，為了掩人耳目，可能會有我的一些負面新聞，你和兒子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必要的時候就搬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音樂劇《鄉愁》的排練，導演帶著女主角走向舞臺中間，而我是樂隊眾多不起眼的一員。人生就是奇妙，我們不時會有四目交匯的偶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那一刻愛情就這樣自然而然的發生了。遇見你是我這輩子的幸運，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愛聽，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支援，到哪找你這麼好的人！
你悉心照料我病床上的奶奶，儘管她有兒有女，你仍然無怨無悔。從醫院回來，我就決定要娶你。我的身份決定我的婚娶註定困難，這一等就是三年，你依然無怨無悔。還記得我們大婚的那天嗎？說大婚有點慚愧，婚禮現場只有我們兩家父母而已。你穿著綠軍裝，我唯一的彩禮；帶著紅蓋頭，借來的紅綢子，就像富貴美豔、婷婷婀娜的牡丹。我的新娘是最美的牡丹，至今想來還心儀神往。重重出生後，你既當爹又當媽，我慚愧不已。聽一樓的陳姨說，你剛剛評上國家一級演員，就用獎金買了一個液化氣罐。你就是這樣一個既風花雪月又務實厚道的人，你一個人用肩扛拉拽的方式勉強弄到三樓，然而我們住在五樓，你氣得直哭。陳姨看不下去，讓丈夫幫你扛到五樓，你買了二斤豬肉感謝他們。從此，你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美名傳遍小區。
我每次“出國演出”你都會把家裡所有的錢塞給我，即便我知道用不上，依然還帶著，只為你能安心。這些錢就在鋼琴的風箱裡，錢不多，但是積少成多，能幫你救急。我走後，國家會把撫卹金轉到你的工資裡發放，如果是三倍那正常，如果多出三倍，請找到組織退回，我們不能佔國家的便宜，還有那麼多需要照顧的科研人員遺孀，她們和你一樣都是科研事業默默支持者。
重重和你一樣，是我不想割捨又不得不割捨的摯愛。他還那麼小，已經展現了音樂的天賦，未來如果他也愛上音樂，請一定讓他選自己的路。我不能陪著他長大，但我希望他能成為有擔當有理想的人，人這輩子說長很長，說短又很短，不管怎樣請不要虛度時光，不枉為人一世。我這一堆的道理，請簡單解讀，不要讓他覺得父親是個信口雌黃的空想主義者。我這一生是圓滿的，做了喜歡做的事兒，娶了如華彩碧玉的你，最大的遺憾是對重重的愧念。我遺憾以後不能帶他踢足球、打羽毛球，遺憾他第一次下水游泳不是我扔下去，遺憾不能給他的初戀出謀劃策，遺憾第一次西餐不是我來教他禮儀，遺憾他彈的《車爾尼》不是我出自我的調教，遺憾不能帶他去郊遊認識大自然的豐美，遺憾缺席他的家長會，遺憾不能一起聽新年的鐘聲，遺憾不能看他第一次的舞臺表演，遺傳了你我文藝基因的臭小子肯定有天賦，遺憾、遺憾、遺憾，太多的遺憾……我最大的遺憾是沒有照張全家福，我害怕這張照片給你們找麻煩，躲在不拍是為你們的安全著想，然而，我突然就特別想要一張，哪怕隨我一起入葬。
今天的天氣亦如我的心情，剛剛還滿眼的晴空萬里，忽然就滾滾烏雲，老天好像聽到我心裡的哀嚎，幫我把哭不出來的悲痛發洩出來。很抱歉，我的鼻血弄髒了信紙，這是癌症晚期的病灶。請不要傷心，我去了另一個世界，依然會照看你們，縱然我是無神論者，依然希望有異空間、超時空的存在。作為一個科研戰士，這是我的一點小私心。
有一天，重重長大娶妻生兒育女，請帶他到烈士陵園為我墊一捧黃土，讓我感受子孫萬福、大地滋潤和萬物復甦的美好。吾愛碧華，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你說，可是見了面卻不能說，只能寫在紙上。身體的孱弱讓我倍感無力，紙短情深，願你能感受到我的一往情深，亦如當初我們四目交匯的悸動。我愛你們，這輩子不能與你們廝守到老，天若有情，就讓我們在來生相遇，你唱歌，我彈琴，做一世恩愛的夫妻。在此，我又要念那句“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是我因為常年外出，而留下哄你的話。好像是以前說得太不走心，此時，倍感心酸。兩清若是長久時，就該在朝朝暮暮！不能朝夕相處，又何談兩情？對不起，吾愛碧華，我還沒和你過夠！這張紙裝不下我的愧，這世間裝不下，這輩子裝不下！
我生命的最後時刻，也是最不堪的時候，病魔絲毫不手軟，讓我脫相嚴重，早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文氣青年。雖然組織允許最後一面，但不見也是最好的告別。這封信我拜託郵差（特工代號）一定要放在鋼琴蓋下，當重重開啟琴蓋彈琴的時候，你伴著悠悠琴聲讀我的思念和愧疚，也是對我最好的告別。
愛人、父親任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