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銀票在手
鹿空天懷裡揣著那張銀票,腳步踏出去很穩實,心情很愉快,心裡在想著怎樣把錢花掉。
“劉小弟的婆婆那兩件衣服實在太爛了,一年穿到頭都沒有新衣服換,我去幫忙再買一件吧!不過,剩下的可能還有二十兩銀子,該拿來幹一些什麼好呢?”
他的手在空氣中忽然發癢,癢得沒有生氣,迴光返照似地微微顫抖起來。於是,他忍不住就在空中偷偷抓了一把,好像是抓了一副骨牌,頓時又變得精神抖擻——他的賭癮又犯了。
他正走在一條古舊的無名巷子裡,專心的快步走著,巷中突然有一陣穿堂風吹過去,好像有一個無名老神仙在過路。
涼風吹得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大噴嚏,鹿空天便破口大罵:“是不是有人在咒我?”
就在他快要走出這一條老巷時,迎面看見——巷口,有一個穿灰色衣服的人,在慢條斯理來回踱步,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麼。
鹿空天看到他,卻從心底冒出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好像是將軍碰到了皇帝,弟弟看到了哥哥。
他很詫異——自己內心,究竟為什麼會有這些微妙的變化。
他停住了腳步,緊緊盯住這個不平凡的灰衣人,灰衣人也正向他看著。
他覺得這個灰衣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鎮定,那件灰色的衣裳泛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氣息,神奇且不可捉摸!這人好像在這裡,又好像是在天邊。
灰衣少年,跟狐狸一樣的臉型,蒼白的臉色,深邃的眼神,臥蠶眉。以及如玉石雕砌的鼻子、嘴巴,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精緻秀氣。
鹿空天認為,他似乎是鄰家的某位小哥,那麼平凡又熟悉,可又是那麼神氣、陌生。他使勁去想——自己到底在哪裡見過這人,始終沒有結果。
灰衣少年冷冷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冰涼一片,任何人都看不進他的內心。他突然伸出了一隻手,捏緊成拳頭。
鹿空天不知為何,心有靈犀,看懂了對方的想法,也同樣伸出一隻手,攤開來,喊道:“布!”
灰衣少年的手還是伸在那裡沒動,淡然道:“我出的是剪刀,你輸了,把錢拿來。”
鹿空天卻明明看見他伸出的是一個“石頭”,自己眼睛都沒去眨一下,怎麼就變成了“剪刀”呢?
鹿空天目瞪口呆——他不明白對方究竟如何移形換位,動作那麼快。他眼睜睜看著那隻手在自己眼皮底下已成“剪刀”狀,十分懷疑眼前是隻假手。
願賭本應該服輸,鹿空天卻開始玩起耍賴:“是的,我輸了,可是你叫我拿什麼?”
灰衣少年道:“我賭贏了,當然是要來拿錢。”
鹿空天哈哈笑:“我沒錢。”
灰衣少年竟然不再堅持,僅僅輕拍了拍鹿空天的肩膀,道:“好的,先欠著,等你以後有了錢就還我。”
他施施然走了:“記住,我是你的債主,林不隱!”
鹿空天回過了神,再看不到林不隱半點身影,不知道對方在倏忽間走到哪裡去了。
巷裡還是有穿堂風,鹿空天脊背有一點涼意,他覺得懷中少了點什麼,意外發現那一張五十兩銀票,鬼使神差的不見了。
對方的手腳,竟比他這個專門偷盜的人,還要快上那麼多。他丟不起這個臉,吃驚之餘,心裡決定吃了啞巴虧,不去四處張揚。
然而他還是很憤怒,大喊一聲:“林不隱!你個王八——”
誰也不知道,灰衣少年林不隱有沒有聽到他的叫罵聲。
半空卻立刻傳來一陣物體破風聲,飛快地筆直撞向鹿空天,鹿空天大張著嘴巴,嘴裡不知在何時已塞著一個東西。
一個冷冰冰的饅頭,上面夾著張破紙條:
“欠的債還是現在就還了好,免得利息太多!”
少年時的林不隱,當然沒有四條眉毛。
嘴上的兩條眉毛,是表示林不隱有男人味。
少年時的林不隱,卻已很有“四條眉毛”的味道了,也就是很成熟。
他和平常人那樣,兩條胳膊兩條腿,一個頭一個身子,什麼也沒長多、長少。可只要任何人在任何時候看到他,都會覺得他渾身充斥著神秘的力量和氣息。
他似乎是經過天地的洗禮,接受了天地之間各類神魔的所有祝福。
林不隱在通天客棧,客棧裡很熱鬧,只要是熱鬧的地方,他就很喜歡去。他覺得——有那麼多人在同一個時間聚集在一個地方,而且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實在好玩。
他懷裡放著剛從鹿空天那裡贏過來的五十兩銀票,在客棧裡到處走,馬上就對一種遊戲產生了興趣。
這個遊戲很刺激很有趣味,就是“牌九”。兩副骨牌,直接開牌比大小,贏了馬上有錢拿,乾脆利落。
通天客棧的二樓,場地寬闊,擺放著十幾張桌子,人頭湧動,很多賭徒在來回走動,並不時吆喝上幾聲:“豹子!”“至尊寶!”
到處很擁擠,人氣旺盛,只有在角落的一張桌上,旁邊沒有人敢來湊什麼熱鬧。
正有兩個人對面坐著,一個女人在負責洗牌。
林不隱步履穩健,直向那邊走過去。
一隻手伸過來,阻止他的去向。這是一隻骨節粗大,上面長滿了老繭的手。
一看就知道,是武林中人的手,下過苦功練過硬功夫的。
那人一身黑布衣褲,是賭場裡看家的打手,喝了一聲:“小子,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別來搗亂!”
林不隱緊閉著嘴,看也沒去看他一眼,又抬腳向前。
打手發怒:“你沒聽到麼?”
他身子擋住林不隱的去路,並使出擒拿功夫,去抓林不隱的雙臂。
林不隱才少年,身子卻已很高大,和成人差不多。
似乎力氣也和成人差不多,也許還不止。那打手的擒拿功夫虎虎生威,可是才使到一半,突然再也發揮不下去。
因為他左右兩隻手,不知在什麼時候,一下被四根手指捉住!
兩根食指,還有兩根中指。
林不隱的左右兩隻手,每一隻手都亮出了兩根指頭。
——四根手指,充滿了無邊神力。
打手在反抗,卻越來越吃不消,臉色開始通紅。
前面的那張桌子,在座的兩位立即被這邊吸引了過來,骨牌拿在手裡也開不出來。其中有一位一臉富態,身體發胖,開口說話:“阿旺退下。”
“是,風爺!”
風爺兩眼賊亮,盯著林不隱:“少年人,莫非你也想玩幾手?”
林不隱淡然道:“我有錢玩,難道也不能玩?”
風爺突然就對眼前的少年產生了興趣,又道:“問題是你有多少錢。”
林不隱摸出了一張銀票,五十兩。
剛才的那個打手阿旺,忽然發出了怪聲,他忍不住狂笑:“小子,就你這點銀兩,風爺又怎麼會看上?他可是這裡的主人。”
看著面前這一張小額的銀票,風爺的臉色也變了。
林不隱卻笑了:“五十兩,對你來說很少,可仍舊是錢;只要有錢,我想玩就玩。”
風爺似乎強忍住氣道:“那我就請你到旁邊那些桌上玩。”
他的心裡有了決定——立即多叫幾個打手,把這個狂妄的少年轟出門外。
林不隱卻又在回答:“我就是想在這裡玩。”
風爺忽然被他的眼神震住了,那是無比自信的眼神。他呆了一呆,馬上笑起道:“有意思,我就陪你玩一局!”
剛才和他對賭的那一位,是個中年人,一臉憔悴,一身落第秀才般的打扮,看來是一個不得志的書生。
這時,這書生強笑了笑,欠一欠身,想站起來,道:“風爺,我一共欠你八千兩銀票,改日還吧!”
風爺冷冷道:“衣中扇,一開始我們怎麼說的?”
書生衣中扇臉色死灰,還沒有回答,一邊有一個少年在叫:“爹!娘叫我來這裡已經很久了,我們快回去吧,免得她擔心。”
少年正是衣飛飛。
衣中扇慘然對他道:“飛飛!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風爺冷笑:“是的,你輸完了所有的銀子,又把命抵給我了!”
那個少年衣飛飛,聽得愣住。
林不隱突然對著風爺開口:“那麼我們一局定輸贏,我想我可以贏回這位衣中扇老哥的性命。”
風爺不屑:“就憑你這五十兩銀票?要是你輸了怎麼辦?”
林不隱冷冷道:“我不會輸。”
風爺想笑,但是他的脊背,突然便冒起一片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