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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平生一顧

七年前,八月。霧靈山大戰後第五日。

風如猛獸般咆哮著,撕扯漫天碎絮在空中漫無目的地盤旋飛舞。罕見的暴雪將連綿的蒼祁山通體蓋住,放眼望去,蒼蒼茫茫,烏雲壓頂,一片灰白。

常君釗獨自一人揹著一筐柴火,艱難地在蒼祁古道上踉蹌前行著。寒冷的冰雪使他的雙腳生出凍瘡,雙手也僵硬通紅。

“什麼鬼天氣,八月暴雪……山上的樹都快被砍光了,柴火還是不夠用。”他自言自語著,暗暗咒罵老天爺。

人常說,人蒙冤而死,八月盛夏也能飛雪。如今這大雪滿天,怕別是成百上千的冤魂引得老天悍然落淚。

穿過一片又一片叢林,他終於望見了蒼祁劍派的白石大門。還沒來得及鬆下一口氣,他卻猛然見到大門下腥紅一片,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顯得格外突兀。

刺眼的紅色中,竟趴著一個女子。

這荒山野嶺,漫天飛雪,怎會有人出現?也不知此人還活著沒有。他急忙跑上前去,將那女子輕輕翻過身來,喚道:“姑娘,姑……”

可她並非年輕姑娘,而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比他大了足足七八歲。她的碎髮零落地散在雪地中,已經一縷一縷凝結成了冰。

雖然她並非十幾歲的姑娘,但她卻長得甚是嬌美——即便在蒼白的臉色中,也能看出她的楚楚動人,既有年輕女子的嬌,也有年長女子的韻。

只是她的雙手上似帶著純銀製成的手套——看起來很是奇怪。

她的身上佈滿暗器傷痕,傷口大小不一,面色蒼白又帶有青色,似有中毒之像。在她身側,一把雕著孔雀雲紋的琴也半截埋在雪地之中。

“……夫人,夫人!”他試圖喚醒女子,試探著她的鼻息。

她呼吸極其微弱,又在冰天雪地中用這一身單薄的衣衫捱了許久,想來是失血過多又體力不支,這才倒在了這裡。

“我……我還是先將你帶給掌門瞧一瞧吧,免得誤了性命。”常君釗低聲喃喃自語,將女子抱了起來。

“不……不可……”那女子卻突然掙扎著開口,“不能……”

“不能……不能什麼?”他急忙問。

可那女子卻只顫動著嘴唇,在他懷中不停地抖動著。

“不能去找掌門?”

那女子艱難地點了點頭,枯聲道:“千萬……千萬不能……”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只能是從口中飄出一絲淡淡的白霧,最終是暈了過去。

這下該如何是好……

常君釗糾結地站在雪地裡。離蒼祁派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起碼還需個五六公里。

還是先找個暖和的地方,生些柴火,看看能不能把她的毒逼出體外。

於是,他將落在雪地中的琴放入柴筐,懷抱著這位女子,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不過一會兒,他便來到了一個極為湍急的瀑布前站定。

即便暴風雪肆虐,寒冷無比,但這個瀑布卻並未凍結,仍裹挾著雪花轟然落下,濺起團團澎湃的飛沫。

他知道這瀑布後有一個很深的洞穴——且只有他一人知曉。這是他初來蒼祁派時的傑作。

一個不甚伶俐的孩童,日日面對著瀑布獨自一人刻苦修煉,用御劍之術鑿出的洞穴。多年後,卻越鑿越深,竟能容納下一張席子和兩個人。

而後,這邊成為了常君釗自己的小天地。

如今,這個被瀑布掩蓋住的洞穴怕是這荒郊野嶺最為溫暖的地方了。

他緊緊抱著女子,俯身頂住湍急的水流,鑽進了洞穴。

走過一段黝黑的通道,便來到了一處隱秘而寬敞的石洞。他將女子輕輕放在自己先前鋪好的草蓆上,升起火來,又將外面的瀑布水燒開放溫,扶起女子慢慢喂下,隨後為她運功逼毒。

可這毒藥毒性太強,中毒時間又太久,他只能為這女子逼出一部分毒來,剩下的毒何時發作,也是未知。若非這女子自己內力深厚,恐怕這會兒早已經命喪黃泉了。

隨著洞裡的溫度越來越高,那女子輕輕咳了起來,慢慢地睜開眼睛。

她只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個字:

“琴……”。

“琴,琴在這裡。”常君釗將琴抱了過來,放在她身旁。她似是放下心來。她艱難坐起,望著常君釗,意識似乎還有些朦朧。

卻聽她輕聲道:“敢問恩人尊姓大名?”

“我……蒼祁派弟子,常君釗。”

女子微微頷首:“多謝恩人。”

他看著她,滿心疑惑,似是有好多話想問,可是支支吾吾卻只說出了個:“你可餓了嗎?口渴嗎?”

女子卻並未回答他。她垂下眼睫——這時候他才發現她竟如此好看。眉若含煙,眼似瑩石,秀口輕抿,即便是虛弱蒼白,也擔得起“玉瑩塵清”四個字。

他心頭忽然有些莫名的悸動。

二十多年來,這是第一次,只是這一次,便足以讓他恐懼。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一瞧見她那雙明眸便不能再挪開目光,只是他從未有過這種奇妙的感覺。

從前,他心中只有修行,自認這無情劍道乃世間最深邃之道理、廣袤天地乃世間最美之物,卻從不曾想還能見到這更加深邃、更加美好的雙眼。

無情劍道,摒棄愛恨,除去煩憂。一但因生強烈愛恨,十多年修為恐毀於一旦。

他按捺住心中這份莫名其妙的悸動。很快便冷靜下來,道:“夫人,您從何來?家住何處?倘若養好了這傷,我便送你回去。”

她低下頭來。

“我的家……”她低聲道,“已經沒有了。”

常君釗不解其意:“沒有了……?”

“是。而我……我也命不久矣。”她幽幽地說著,“謝謝你。待身體有些力氣,我便會離開這裡,不為少俠平添麻煩了。”

可是又有何麻煩?常君釗從心頭莫名其妙跳出一句話來。

“夫人,還是晚些再走吧。興許……興許我能向掌門要來為你解毒的藥。”

那女子苦笑:“這是唐門的奇毒見愁。解不了的。”

“唐門的奇毒見愁……?莫非……莫非你是……雲水天的人?”

他忽地想起幾日前爆發在霧靈山的那場大戰,如今即便隱居蒼祁山中的蒼祁劍派內,對於這場撼天動地的大戰也已經是傳得沸沸揚揚。

女子低下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道:“我正是雲水金檀右護法,蘇音蕊。”

“你是無指琴魔,蘇音蕊?”

常君釗駭得後退兩步。江湖都傳雲水天中的人皆是舉世無雙的奇人,更是神不可擋的魔頭。

可眼前這女子,或許是受傷了的緣故,非但不如世人所傳那般恐怖,甚至還比那些大門大戶的千金還要溫婉幾分,更無處想象無指琴魔的那個“魔”字究竟是從何而來。

“玉虎青面獸,無指響琴魔,雲水金檀的左右護法,你當真是雲水金檀的人?”

蘇音蕊也不言語,只摘下左手的銀色手套,卻見一光禿禿的手腕赫然出現在眼前。

那手腕就這樣立著,手腕下手掌、手指全無,讓人看著著實心驚肉跳,只是戴上這銀色手套,卻又能和常人一般抓拿取物,實在神奇。

看著眼前這女子,常君釗自是有些恐懼。即便如此,他卻還是心中不忍,甚至有些憐惜。

他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思索了半晌,這才道:“倘若此番大難不死,你可改邪歸正,不必再做魔教人。”

蘇音蕊幽幽地望著他。

堂堂雲水天的右護法,此時此刻眼中竟滿是哀傷和委屈。她想說什麼,卻只能低下頭,抱起琴來,輕輕擦去琴上的灰塵,道:“改邪歸正……世間之事,無非黑白灰。人說黑便是黑,人說白,便是白麼?可我明明知道……究竟是黑是白,需拿眼睛來看,而非耳朵去聽。”

還不等常君釗回應,她便輕輕一嘆,落寞道,“常公子,謝謝你。時候不早,您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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