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妄孤靈根
因商恆月實在虛弱,火垂告知他需得安心靜養幾日,待恢復些體力後,才能動用洗髓經。至於成功與否,全看造化。
商恆月只覺得無奈又無助。上次這般虛弱,還是在霧靈山大戰之後。他只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但他又向來不是將心事宣之於口的人。
只是楚天闊日日將他的心情看在眼裡,如此過去兩日,楚天闊也跟著茶飯不思,心神不寧。
繼空寺內早課過後,他孤身一人來到垂火的禪房,待小和尚通報過,他便來到屋內,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草榻旁放著一隻茶爐。對於楚天闊的突然造訪,火垂並不感到意外。
“楚施主,清晨造訪,可是徹夜未眠?”他白眉下的眼中透露著平和淡然和深深的智慧。
楚天闊眉頭緊皺,微垂著頭。從未見過他如此嚴肅。
“火垂大師,實不相瞞,我已輾轉反側兩日不曾好睡了。”他輕聲道。
火垂微微頷首。
楚天闊也不多客套,抬起頭來直接便問道:“火垂師父,求你再想想,是否還有其他方法……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了。能救他,我定要去救的。”
火垂卻道:“即便是有方法,也只是增加一絲希望而已,也並並非必能保他性命。”
楚天闊眼中現出迫人的目光來,堅決道:“哪怕一絲希望,我也要去試。”他鑽進拳頭,輕聲道,“我知道他有苦衷,所以寧可死了,也不願意成為一個普通人。我不願去逼迫阻攔他,可也不願讓他死了。所以,唯有盡力幫他才行。”
火垂點了點頭,“你二人相遇乃是因果,同路同行更是如此。這麼多年,懂他的人寥寥無幾,而你雖不知他究竟經歷了什麼,卻能體諒他的苦衷。”
火垂這番話倒像是有些別的意味。莫非火垂對商恆月已經瞭解至深?
但楚天闊卻並未追問,只道:
“所以,還望大師賜教!”
他深深叩首。身旁的茶爐仍然咕嚕嚕翻騰著輕微的水聲。
火垂大師將他扶起,略一沉思,答道:“繼空寺相隔三個山頭,是妄孤山斷崖所在。斷崖上一年生得一株靈根草,此草有柔息韌脈之效,與商施主的內力性質相同,若煮水服下,可略增商施主自身內力,稍穩氣息。只是即便服下,也不過是隻增加了半成把握罷了。”
“……半成,半成我也要去把那靈根草摘回來。”楚天闊更為堅定道。
火垂道:“楚施主,妄孤山斷崖極為陡峭,毒草叢生,那靈根草也只有一株,不易辨別。以往便有俠士想要採集,大多失足落崖。你可要想好,商施主是否會同意讓你冒這個險。你若出事,那至寒的內力,世上再無第二。商施主的傷情,便無法醫治,只能等到武功盡失了。”
楚天闊卻嘶聲道:“我若出事,他自然也不必冒死了。”
“你就這般想讓他活?”火垂微微睜大了雙眼。
“無論如何,我也要盡力讓他活。我若當真死了,他便只有活著這一條路了。”
火垂輕輕一嘆,蒼老的臉上皺紋微微動了動。
楚天闊果斷道:“大師,一會兒我便去找那靈根草。還望我回來前,大師不要講此事告知商恆月。”
“施主為何不讓李施主同你前去?”
楚天闊搖了搖頭:“劍宗與阿月是多年故交,久別重逢,就讓他們好好敘敘舊吧。況且……”
他喉頭微微動了動,嚥下了一口唾沫。
況且對商恆月來說,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故友重逢。
想到這裡,他心頭一顫,一種從未有過的、難言的苦澀泛上心頭。
“我楚天闊侍奉五猖院,本就已經是一身罪惡。阿月是個實在的好人,若能為他做點什麼,我也願意。”
說罷他便站起身來。
“楚施主,”火垂叫住了他,“楚施主,有與無,皆是因果,不必強求。”
“我必要強求。”
“為何?”
“只因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向火垂深深行了一禮,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妄孤山山勢本就陡峭,斷崖之處,人跡罕至,此日又細雨綿綿,進山之路更是曲折難行。
楚天闊站在樹梢,望著山中開裂的斷崖,足有六百仗深,崖壁如同被一個巨大的斧頭豎著劈開。
這斷崖兩側峭壁垂直上下,雜草叢生,深不見底。
他毫不猶豫地翻身下去,輕輕落在一處巖架上。此時雨勢稍大,巖架頗滑,稍有不慎便落不住腳,跌下萬丈深淵。
火垂曾告訴他,靈根草會隱隱散發出一股像麝香一樣的味道,形狀酷似松針,常常長在縫隙裡。
他在巖架間仔細搜尋著。好在自己是五猖院駿馳司的人,身法靈巧敏捷,但凡換其它司的弟子前來,恐怕都是難以落足。
他翻身一躍,牢牢抓住一旁凸起的岩石,原本是想落到斜下方的巖架,卻腳下一滑,半身懸空。
他當即驚出一身冷汗來。
娘咧,嚇死我了。
低頭一看,腳下的巖架上赫然躺著一副白骨。
再抬頭望去,頭頂懸崖間的縫隙只有一根手指粗細。
進退皆險,可他卻毫無退意。
雨勢越來越大,崖壁上的水流開始不斷增加,更加陡滑難行。額頭上流下的水滴開始遮擋他的視線,可這靈根草卻還是不見其蹤。
不知尋找了多久,來時還是午前,而此時天色卻已漸漸黑了下來。
一陣風過,他似乎是嗅到了一股刺鼻的麝香味道,這股味道在溼漉漉的雨水中愈發濃烈。
他循著味道小心移動,忽地發現在一個黝黑的巖架下,一顆酷似松針的草被巖架壓彎,斜斜生長。
正是靈根草!
雨越下越大,窗外雷聲陣陣,除了偶爾一人撐傘匆匆走過,人影皆無。
而商恆月坐在禪房一日,卻始終未見楚天闊身影。問起小沙彌,都搖頭說不知。問起李懷星,他卻也說今日一早便不曾見過。問起火垂,火垂卻蹙眉,只說有要緊事,晚些便回,且先靜候。
平日楚天闊一直是寸步不離,今日這是去了哪裡?
於是,他只能乾坐著,如火垂所說,靜候且焦急。窗外的雨似那天河傾瀉,茫茫不止。
心焦地等到亥時,他卻還是沒有回來。而越是乾等著,商恆月心中越是自責和不安。無力與無助再次漫上心頭。
“你若實在擔心,我便去尋他。”李懷星道。
話音還未落,禪房的門便被推開,楚天闊滿身疲憊地走了進來。他渾身溼透,臉上掛著一道細微的割痕,眼睫眉梢墜著水珠,衣衫上的水也滴個不停,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手上緊緊攥著一棵靈根草。
商恆月立刻皺緊了眉頭。他抓起楚天闊的手腕,卻見他掌心皮開肉綻,佈滿了深淺不一地口子,似被鋒利的岩石劃過,滿是鮮血。
“你到哪裡去了?”他抬眼看著楚天闊,眼中充滿了震驚。
“嗐。去尋這靈根草了。火垂師父說,這靈根草對你有幫助。”楚天闊故作輕鬆地回答道,“這草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嘛。長得跟野草一模一樣,味道還難聞。”
商恆月倒抽一口冷氣,“你去了妄孤山?”
他心頭一緊,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深知妄孤山地勢險峻,即便是李懷星去了也不敢隨意下那峭壁,眼前這傻小子竟然……
“啊……那山也沒多可怕。不過是陡峭點兒罷了。”楚天闊迴避著他的目光。
“你怎……”商恆月一急,看著他滿掌心地傷痕,立刻又住了口。
“你若死了,便沒人能救得了阿月,阿月便只能當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了。”李懷星道。
“當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也好過在我手中送了性命。”
楚天闊忽然朗聲道:“既然我去了,我就斷定我必不會死。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商恆月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嚴肅道:
“天闊,以後這種事情,還是告訴我一聲。”
聽到這話,楚天闊竟然裂開嘴笑了起來。這是他這幾日第一次笑。
“一定。”
定當有以後。對吧?商恆月。
唐門,晚竹院。
“什麼?關亭村丟了??!”
唐楊怒不可遏,指著唐允知破口大罵道:“我對你信任有加,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去辦,你竟然辦砸了!你可真是荒唐至極!”
“家……家主,在下也沒想到,此番竟然驚動了李懷星。”唐允知的頭低得不能再低。
“李懷星?”
唐楊咬牙切齒地念著這三個字,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剝一般。
自唐鏡月死後,李懷星便一直銷聲匿跡。怎麼會莫名其妙突然又出現?他緊皺眉頭,在腦海中思索著。
冷靜片刻,他問道:“那屍油呢?可帶回來了?”
“家主,他們走後,我折返煉屍坑,將屍油都取了出來,雖然不多,但是是全部。”
唐允知揮了揮手,幾個弟子抬著一個箱子走了進來。這箱子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可唐楊卻深深地吸了一口,彷彿是嗅到了什麼美酒花香,滿面陶醉。
他走上前來,開啟箱子。
“才三瓶。……還差不少。”
唐允知嘆道:“關亭村原是煉製屍油最隱秘也最合適的地方,奈何才開始不久便出了事,現如今只能再換一處隱秘之所了。”
他轉了轉眼珠,心生一計。他走上前來,微微笑道:“家主,在下有一計,可讓家主無需再為屍油煩憂。”
“說。”
唐允知伏在他耳邊,悄聲道:“五猖院,地虺司。”
唐楊略一思考,陰笑一聲,眯起眼睛看向唐允知,眼中滿是嘉許。
“允知啊,還得是你。”
唐允知也得意地勾起嘴角。
“家主,在關亭村,還發生了一件怪事。”
唐楊閉起雙眼,細細嗅著屍油,心不在焉地問道:“什麼怪事?”
“家主可還記得滄海齊靈?”
他忽然微微睜眼:“記得。唐鏡月十四歲自創的獨門內功,差點掀了我整個唐門。”
唐允知心有餘悸道:“我在關亭村,見到了滄海齊靈。”
“怎麼可能?”
“千真萬確,家主。那滄海齊靈雖然和唐鏡月的氣勢不同,但內功運作完全相同。屬下縱然不如家主見多識廣,但這滄海齊靈,斷不會認錯。”
唐楊放下屍油,眯起眼,仔細回味著這句話。
莫非唐鏡月還有徒弟?可他從未聽說過唐鏡月有什麼徒弟。即便是又,又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學會滄海齊靈?唐鏡月死時,不過才十八歲而已。
“是誰用的這滄海齊靈?”
“一個瘸子。”
唐楊更為驚訝:“瘸子?可是那商恆月?”
“正是。此人無論樣貌還是性格,與唐鏡月完全不同,斷然不會是唐鏡月。”
“唐鏡月死在我們面前,我們也驗過他確實死透了,當然不可能是他。更何況……”
他愣了半晌,猛然似想起了什麼,一團疑雲逐漸在心頭越來越濃。他有些許懷疑,卻又感覺不太對勁,臉上的表情一會兒凝在一起,一會兒又展開,一會兒又沉重起來。
他蹙眉沉聲道:“派追雲去查。”
“是,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