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西行者
中間那臉上生有三色的自然正是徒勞龍,此時其神情平靜,以往威武氣質竟摻雜幾分禪意,聞言只是無悲無喜開口:
“玄奘大師說過,我等要消磨去妖物戾氣,要有一顆平常心,如此修行過活才會自在許多。”
“以後也不可再稱我大王,應喊師兄才是。”
蝦大蟹二身子一顫,彼此看了一眼,均是沉沉嘆氣一聲。
徒勞龍以往在西牛賀洲閒得無事,就曾鑽研過好些佛法,與玄奘同行之初還以為其只是個無有修行的門外漢,為彰顯自己本事還特意與其辨經數遭。
結果自然是不出意料,徒勞龍被講得險些道心破碎,不忿之下還欲用些手段讓這和尚吃吃苦頭,卻又見得對方真在身體力行自己認知的佛理。
從長安到西州的幾千里路程走了九年,無論是困苦艱難抑或得了善人供奉,玄奘始終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行善,講經,超度,權貴草民皆是一視同仁。
百姓家裡小孩調皮亂跑,他會幫著吆喝尋回,貴人宅中老者去世,他會嚴肅誦經,便是有些時候實在揭不開鍋厚著臉去化緣受了惡語,這個和尚也只嘆息幾聲不曾惱怒。
徒勞龍以往在西牛賀洲見過許多高僧大德,他們身披寶衣腳踩蓮臺,所到之處都有信徒狂熱歡呼,或許在佛法上會蓋過玄奘一頭,但若論到對心中佛理的虔誠。
或許只有那些看淡俗世的苦行僧人可以比擬,但玄奘又與這些偏執的傢伙不同,似乎更為......
鮮活?
徒勞龍腦中不由想到此詞,如果真有佛陀行走於世,或許就該如玄奘一般吧。
正是因為此種想法,玄奘要以雙腳走到靈山取經,徒勞龍便不使遁術,玄奘視肉身之慾為虛妄,徒勞龍便餐風飲露。
他自己都說不明為何會受其影響至此,對方可不是那位劍意無雙的劍仙,徒勞龍只是覺得這樣會讓自己安心。
“大......師兄,您該不會真想拜入佛門,做玄奘大師弟子吧?”
蝦大畏畏縮縮靠近低語,他真有些怕自家大王想不開,一身好本事投奔去了那些禿驢門中,此後青燈古佛伴餘生,說不得還要被弄去當什麼護法神獸,仍由他人踩在頭頂。
旁邊的蟹二亦是神色緊張,若是大王皈依佛門,他倆也只得捏著鼻子進了,誰讓大王一手將他們從微末小妖提攜到了今日?
徒勞龍先是搖搖頭,蝦大蟹二頓時一喜,就要稱讚大王英明,卻被前者口中言語弄得一怔:
“如今的我,還不夠格做大師弟子。”
“佛陀亦有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佛之說,或許未來的我......”
徒勞龍說到此處話音一頓,他一直護持在玄奘周身的靈覺有所觸動,知曉是其忙完了事宜就要回來,連忙站起身相迎,蝦大蟹二最後望了那鮮美無比的羊肉湯一眼,頹然起身。
不多時,他們仨便見到有個身形挺拔,披著樸素僧衣的光頭和尚笑著走來,身上揣著提著好些包裹。
錦斕袈裟與九環錫杖太過高調,出了長安便引來好些麻煩,玄奘就讓徒勞龍好生收著,只是穿自己從金山寺帶出的兩件僧衣,至於身份問題,在李世民親手頒發的過關文書前迎刃而解。
“要渡過前方數百里大漠抵達西牛賀洲,這些東西可少不得,貧僧算是將身上錢財花了乾淨。”
玄奘走到三者面前,正要將東西好生整理到包袱中去,蝦大蟹二趕緊笑著接過。
徒勞龍仔細打量了眼玄奘買回的物件,都是些凡人穿越大漠所需的衣著工具,他們三個雖是水族妖修,但也還真用不上。
且那些官員權貴等聽聞玄奘奉旨取經,皆是獻上不少錢財,哪怕玄奘一路施捨到了此地也應還有些剩餘,能買來的東西可不止此。
玄奘似是看透徒勞龍心思,老實道:
“我等既然是一齊求取大乘真經,這些東西自然都不能少,至於身上錢財......”
玄奘露出個滿足笑容,
“貧僧雖管不了太多,但為一些因戰亂成了奴隸的孩子換取自由還是成的。”
“我託給幾位曾在喬都護麾下見過的軍士護送他們去往西州,到了那裡也就無虞了。”
喬都護,便是如今的安西都護喬師望,以其在此地的威勢,加上玄奘自身的名望,此舉已是最為妥當。
徒勞龍未有多言,玄奘雖知曉他們妖修身份,但直到現在還以為這三者亦是為了瞻仰大乘佛光才跟其一路,不曾懷疑過其他,一路上皆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未有半分作假。
只是不知道大師若明瞭他們仨是受人所託特意護送,並非是嚮往真經時可否會有失望?
徒勞龍壓下心思,就要與蝦大蟹二一齊背上包袱繼續西行,又聽得玄奘疑惑發問:
“你們幾位就這般在此地乾等?這可不是貧僧的本意。”
三者一愣,見到玄奘向羊肉湯攤子努努嘴,感慨道:
“貧僧想著你們並非佛門弟子,一路來也不怎開過葷腥,才帶著來了這做焉耆(音同其)羊肉的攤子,聽說這羊肉最是美味,你們還是不要錯過,過了此地,便少有這般口福嘍。”
蝦大蟹二臉上立馬泛起喜意,匆匆放下包袱便去了攤子上招呼,他們道行未有多高,又是注重錘鍊肉身的妖修,一路跟著徒勞龍吃素險些吃白了臉,此時哪裡還會客氣。
只有徒勞龍不曾挪步,仍是靜立原地,守在玄奘身旁,後者有些奇怪問道:
“徒勞,你又不曾受過戒,不算出家人,何必同貧僧一齊守佛門戒律。”
玄奘還以為對方有些抹不開面子,語氣又轉低,
“若貧僧是你,定然要大快朵頤一場。”
徒勞龍心中竟真有了遲疑,倒不是猶豫要不要吃肉,反而是自己這般跟隨玄奘苦修真值得嗎?
他是幾百年道行的龍種大妖,若想過得快活易如反掌,真要學著什麼清心守性,節慾行善嗎?
徒勞龍心中問了自己兩句,得出的答案卻是不知曉,離靈山尚早,便以後再看吧,他心中輕鬆許多,給玄奘的回答只是搖頭。
玄奘也不多問,他從不勉強旁人,又從懷裡掏出張輿圖有模有樣地端詳起來,時不時在上面圈寫一番。
待到蝦大蟹二吃了個痛快,還將攤上羊肉全然打包回來,玄奘只當不曾見到,吩咐兩句便一起向西進發。
這時天色已不算早,市集後有人燒火做飯,炊煙筆直升天,遠處沙丘後的落日寸寸下沉,一望無際的戈壁半是金黃半是黑夜。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徒勞龍如往常一般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玄奘大師,我等下一處是要趕往哪裡?”
玄奘才看完輿圖,不假思索回道:
“這地名有些少見,叫‘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