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烈日灼心（十一）
兩隻巨型妖獸藏進湖裡。
商灼君二人站在不斷蜿蜒的冰蛇頭上，早已看不見黑壓壓的大軍，在他們身下七八丈遠的地方，是越來越薄的冰層，接近湖中心時，底下冰層融化，竟有水霧繚繞。
深綠的湖水中，有座小島浮現出來，冰蛇緩緩垂下頭，倆人跳下去，落到小島一側，隨著商灼君右手一揮，冰蛇即被升騰的霧氣吹散。
他面朝寬闊的鏡湖，輕聲說道：“你應該記得這個地方吧？”
王石揉了揉肩膀，走到島中一塊石碑前，不回頭，莫名問道：“怎麼？你要把它取出來？”
“多年前你曾說過，我空有一身好刀法，卻沒有一把好刀，我當然要為自己尋得一柄好兵器。”
“你就不怕那刀克主，剋死你自己？”
“若是我的死，能換來望仙谷的安寧，那便無所畏懼。”商灼君微笑著，“如果沒有記錯，它還是你送給我的禮物。”
王石的表情很不自在，躲躲藏藏的。
“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可那把刀一直在這裡。”
“那又如何？”
商灼君看向王石：“你跟長平義結兄弟，便是為了藉助他的妖術，保住這把刀，對吧？”
“胡說，你在胡說些什麼？”
“如若我猜的不錯，你之所以背叛河洛，是因為目睹阿狸姐姐去世。”
王石忽然不說話了。
商灼君繼續說，“也是，你與她交談甚歡的場景猶在昨日，恍惚間，她卻魂歸故土，再也找不到了。若你因此有恨，我會理解你。”
“不，都不是！”王石不斷搖頭否認，“人有千面，心有千變。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我要去親自驗證一番。”話音落地，一聲水響刺破了鏡湖的寂靜。
王石回頭，看到原地已不見商灼君，只留下水邊一串水泡。
商灼君跳進了湖裡。
王石吹了一聲口哨，方才出現的圓滾滾妖獸破開湖面出現在他面前。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可別叫他出什麼事，不然我把你們都烤來吃。”
妖獸聽懂了，緩緩沉入水中。
下水之初，商灼君被凍得差點沒了呼吸，全身血液都快被凍結住，腦袋更是被凍得生疼。不久，他的身體漸漸適應了水溫，已經感受不到滲入骨髓的寒氣。
經歷最初的慌張之後，全身的毛孔都張開，感到無比自由，彷彿置身於混沌初開之時。
只是憋氣太久有些難受，他吐出一個水泡，晃動雙腿，朝未知處游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遊向哪裡，身處漆黑的水底，人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好像黑暗深處有一張佈滿利齒的嘴在等待著他，隨時會把他撕成碎片。
他不怕黑，望仙谷裡晝短夜長，他經常半夜溜出去，一個人在山間玩耍，在觀星臺上發愣。
但像湖底這般濃稠的黑，確是從未遇見過。
黑暗中有隻大手抓住了他的心臟，壓得他不敢鬆懈。
商灼君在水下無邊黑暗中又吐出一個水泡。
他已經憋氣太久了，再遊一會兒，雙臂開始麻木，右手不由自主地鬆動，上眼皮變得很沉重，意識也變得模糊，龐大的睏意從脊樑骨一直爬上後腦勺。
眼看著看著就要閉上眼睛睡去。
在關鍵時候，黑暗中一隻大有力的手伸過來緊緊拽住他的手腕。
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自己：“灼君，醒醒！”
少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王石那張焦急的臉，接著一道光線刺得他險些睜不開眼睛。
是大哥！
他來救我了？
商灼君嘗試了幾次，終於睜大了雙眼，認出光源是一顆鑲嵌在牆上的夜明珠。
到岸上了？他意識到自己可以呼吸，心裡不免有些喜悅。
“這是哪裡？”商灼君望著身旁平靜的黑色湖水，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王石單手取下牆上夜明珠，在潮溼的牆壁上扭動一塊石頭。
而後，立在他們面前的巨石緩緩升起，露出一個圓形洞口來。
他輕聲答道：“水月洞天，鏡湖底下的一座暗島。很多年前，有人在這裡教會我兵法，也是在這裡，我把你的刀給封印起來。”
“可是風魂？那把傳說中的妖刀。”商灼君漸漸清醒過來。
他站起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後就是湖水，擋在面前的是一塊光滑的巨石。
“什麼妖刀，是魂兵。”王石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往日恩怨暫時不提，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又變回了一對親兄弟。
王石手持夜明珠朝山洞裡走，另一隻手抓住商灼君的手腕，免得少年又掉進地上的水坑裡。
被王石拉著手往前走，商灼君想起小的時候，王石就是這樣拉著自己在望仙谷的懸梯上走來走去。
一晃，已經十幾年了。
出了這個地方，說不定二人還會繼續相愛相殺。
穿過洞門，巨石無聲沉下。
王石在前邁著輕巧的步子，輕聲解釋道：“風魂實乃我河洛第一匠師萃取天外隕石打造而成，刀身長五尺，刀柄佔去一尺，通體黑亮，十分怪異，因其外形不似中原兵器，又造就了太多殺孽，才為中原人士所曲解，稱其為妖刀。”
“怪不得師父總是說，只有人才分善惡，兵器是無所謂正邪的。”
“你師父也就會動動嘴皮子功夫”王石說著停下了腳步，順手將夜明珠放到牆上的凹陷裡。
他們正站在一塊方形石室一角，藉著四周四顆夜明珠微弱的光線，商灼君能看到石室當中的高臺。
仔細一看，高臺四角睚眥石雕。傳聞龍生九子，睚眥排行老二，平生好鬥喜殺，刀環、刀柄、龍吞口便是它的遺像。
以睚眥困風魂，可見當年的商灼君有多謹慎。
而高臺四周的石板上，則插著數把鐵劍。
這詭異的一幕不能不令少年倒吸一口涼氣，他努力回憶起看過華人小書裡的描述，尋思了一會兒，好歹想起了些內容，試探著問道：“大哥，這是劍葬嗎？”
“不錯，十年前我聽取長平的建議，在這水底佈下劍藏之陣，好鎮住風魂的戾氣。”王石踏步走上高臺，示意商灼君跟過去。
待弟弟到了身邊，他才繼續說，“其實長平的話，我本是不信的，只不過這刀染了太多人的血，煞氣太重，不得已才佈下此陣。”
高臺當中，凹進去的一塊地方露出一塊黑色的把柄。
這就是風魂？商灼君打量了黑色把柄一會兒，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
正在揣摩中，聽到王石低沉的聲音：“灼君，把它拔出來！”
“拔出風魂？”商灼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灼君鄭重其事地重複道：“拔出風魂。”
於是少年上前一步，垂著頭，在光線稀薄的石臺上瞪大雙眼盯著露出來的一截刀柄，稍過一會兒，他深吸一口氣，慢慢俯下身去，伸出雙手握緊冰涼的把手，其後身雙臂一振，使盡全身氣力往上提。
地下有一股吸力在與商灼君搏鬥，他鉚足了勁兒才勉強拔出一尺，只見到漆黑的刀柄，不見刀身，少年再吸一口氣，更加用力地往上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