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烈日灼心（二）
尚未走出密林，便聽見一陣嘩啦嘩啦的流水聲。
那水聲越來越大，待走出樹林，已至震耳欲聾，順著聲音方向砍去，可到一道白布般的瀑布從山崖紙上傾落下來。
夜色很美，白月光如流水般，靜靜地傾瀉至大地，為靜謐的山谷披上一件白色紗衣。
在月光的照耀下，山崖像是兩把利劍直插天空。
山谷底下，二人走在一條藏在青翠草木之中的小徑上，朝兩面拔地而起的懸崖慢行。
兩面懸崖高數十丈，中有小樹，數十座黑房子藏在其間。
若是仔細一看，還能在近乎與地面垂直的峭壁上看到斷斷續續的懸空木梯。
左邊山崖上房屋少，半山腰裡突出一隻蛇頭。
蛇頭用整塊巨石雕刻而成，直徑一丈左右，栩栩如生，令人望而卻步。它張開大嘴，兩顆彎曲的毒牙朝向天上明月，瀑布就從它嘴裡流出。
白練之下，一塊不見底的水潭霧汽朦朧。
青色巨蟒拖著沉重的身體，穿過灌木叢，緩緩沉入水潭裡。
巨蟒身軀無比龐大，但下水期間沒有發出半點響聲，甚至都沒在地上留下任何印痕。
男人放下商灼君，給他服下一刻白色丸子，而後面朝掛在兩山崖之間的月亮輕嘆一聲：“不知望仙谷的安寧還能持續多久，或許我們是該離開這個地方了。”
“師尊，難道集合整個望仙谷的力量，也擋不住南面來的客人？”
“不，是擋不住命運。沒有人可以改變這個結果，多年前他把這片土地賜予河洛人，現在收回去，合情合理，只能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既然如此，師尊為何還要讓我守在南面？”商灼君很困惑。
“我測算過你的命相，會與那南面來的客人有交集，為師讓你守在南面，便是讓你與他結緣。”男人揹負雙手，說完這話，便如柳絮一般輕飄飄地飛到左側山崖的懸空樓梯上。
他左手提起衣襬，悠然行走于山崖之上。
走到蛇頭邊上，面對奔騰不息的流水，男人腳步不停。
一瞬間，從蛇口裡噴出的大水凝滯不動，一道冰橋出現在他腳下。
他踏在薄脆的冰層上，安然走進蛇口裡。
冰橋很快消失，大水奔流，如雷貫耳的拍水聲又在山谷裡迴盪。
商灼君吹了一聲口哨，一隻體型碩大的鳥從深谷之中振翅飛來。
巨鳥長得像鷂鷹，威武霸氣，寬長的翅膀接近七尺，闊背可供兩人平躺，尾上羽毛青綠參半，腦袋上沒有毛髮，上下交叉的喙猶如鈍刀，收縮在身下的雙足卻分明是一雙人腳。
這是數斯，上古神鳥之一。
中土奇書裡如此記載：皋塗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鴟而人足，名曰數斯，食之已癭。
數斯性情溫和，不擅鬥，也不具神力，在三界裡向來是默默無聞的存在。
傳言吃了它的肉能治癒人脖子上的贅瘤，更有滋補身體的功效，所以數斯流落到人間之時，時常遭到凡人的捕殺。自三百年前始，中土已找不見一隻數斯，不想在望仙谷還能一見。
掀起一陣狂風之後，數斯彈出人腳站在商灼君面前，它低下腦袋，盯著少年左右看，樣子多少有些呆萌。
商灼君一步跳上鳥背，輕輕拍了拍它的脖子：“玄罡，去南面防線。”
數斯的兩隻大眼睛轉動一下，雙腳在原地轉了半圈，展開兩片大翅膀撲扇起來。
它掃起一陣風，吹得沙塵頓起，枝葉晃動，藉助風力馱著商灼君升空。
數斯平展雙翼，御風飛翔，很快便接近雲端，飛離高聳的山谷。
空中風大，商灼君被吹得睜不開眼睛，耳朵也吹得生疼。
呼呼風聲在他耳畔響起，他貼近數斯的脖子，避開又冷又急的狂風，大聲喊：“沿著防線走。”
數斯聽懂了，微微收斂翅膀，盤旋著降落，直至距地面約莫十幾丈的地方，才改而沿著黑魆魆的山脈緩緩飛行。
商灼君也睜大了雙眼，仔細巡視身下連綿不斷的山脈。
這條山脈名為灼日，綿延數十里，乃是望仙谷的門戶。
灼日山脈以北，是極北之地，以南是不見邊際的雪原。
雪原之中，積雪終年不化，可山脈以北卻四季如春，草木長青，與之形成鮮明對比。還有一座神秘莫測的湖泊藏在雪原裡，那湖叫做鏡湖，湖中住著不知名的妖物。
每年不知有多少好奇心重的中土人士葬身鏡湖，成為湖中妖物的餐食。
便是他們有能力穿越鏡湖，也難以在冰天雪地裡找到灼日的方向。
更別說是抵達望仙谷了。
商灼君記得上一任祭司說過，灼日是牧野大戰中一位大妖被切斷一根手指，手指掉落此地，方才形成這片隔斷南北的山脈。
上任祭司的說辭無法佐證。商灼君只知道在很多年前，河洛人流離失所，幸得天墟門人指明生路，讓大家到望仙谷避居，河洛人才獲得這世外桃源般的居住之地。
山中有靈氣，經由天墟門人佈陣，整條山脈、包括望仙谷在內從地面消失，便是神明來了，也找不到望仙谷。
河洛祭司還在每個山頭都設下一座秘術陣臺。
十三座陣臺藉助河洛的天象神力，構成一座堅不可摧的防線，能擋住一切外來之物。
可幾日前，天墟門人又一次出現。
這一回，他要河洛人解除山脈防線，放南面來的人進山。
至於河洛人的未來，天墟門人說自有來客會為大家指明方向。
商灼君騎著數斯掠過山脈，看著山頭空蕩蕩的高臺，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是在這座山裡出生的，新任祭司因此收他為徒，為他取名為灼君，乳名喚作灼日，寓意是在灼日山上出生的孩子。
他比尋常河洛人更熱愛這個地方，自然不願看到灼日山被外人踐踏，更不願意把河洛人的未來交給一個不知來路的陌生人，恨不能以一人之力催動十三座法陣。
畢竟多年以來，河洛人與隱居在此的上古靈物和諧相處，彼此都有了感情，若是河洛人一走，這些上古遺留下來的神靈又該如何？
巡視了兩圈，沒發現任何異常。山上無人經過，山下也不見人影。
商灼君讓數斯靠近最高的陣臺。
數斯一接近地面，他就跳到高臺上，一人迎著刺骨山風走到高臺邊緣。
陣臺呈原型，青岡巖砌成，中間繪有河洛人的圖騰，跟他後背的刺青一樣。
他赤著腳，站在圓臺邊緣，冒著寒風看著山下的冰原發呆。
也不知看了多久，天邊泛起了白光，有山鳥在林中啼鳴。
一個聲音在商灼君腦後說：“若是放心不下，可以下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