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百鬼夜行（十五）
陸青鳴右手緊抓板車把手，左手放在搖晃不止的罈子上，彎下腰，低著頭，眼睛卻瞟向後院。
這裡面佈局跟郡王府後院十分相似，高牆裡面滿是圍繞小徑的灌木叢，灌木叢中有造型別致的假山，還是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堆放其間。
小徑以鵝卵石鋪成，看起來像是一條白玉帶子，推著板車走在上面，車上罈罈罐罐抖來抖去，彼此摩擦，發出陣陣響聲，幾乎要掉下板車。
穿過小徑，繞到廚房前面，會看到一塊翡翠般的小湖躺在院中。湖中建有一座硃紅亭子，有座浮橋連線湖心亭與長廊，長廊之上是一座小樓。
有紅甲官兵手持長毛巡邏，時不時的還有青衣道士路過。
樓裡便有幾個道士在來回巡查，手中提劍，警惕地向四處張望。
有妖氣從樓裡散發出來。
真是怪了，府上少說了三十來個道士，怎麼不管不顧？
陸青鳴呆呆地站在原地，抬頭望向那座閣樓。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殺氣，樓上的道士停下腳步，朝少年投去敵意的目光。
稍後，有個頭戴斗笠的男人現身。斗笠邊角垂有黑紗，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不過那些道士見了他，紛紛彎腰作揖，可想而知，他是天一宗裡身份較高的道長。
男人隔著一道黑紗，與樓下的少年對望。
少年身上的殺氣蔓延開去，一瞬間包圍了樓上的道士。
那人卻半分殺意也沒有，反而大大方方地掀開斗笠，露出一頭純白的長髮。
於是陸青鳴得以看清他的面貌。
此人膚色極白，一如慘淡的月光，狹長的眼眸裡有著同陸青鳴一樣純黑的眸子，高挺的鼻樑和單薄的嘴唇給人一種充滿邪氣的美感，光禿禿的下巴和光潔的皮膚表明此人年紀不大，然而他滿頭的銀絲和眼中的深沉，又與臉上的稚嫩相去甚遠。
他穿的長袍乃墨色絲綢所裁，領口繡著天一宗長劍橫空的標識，腰帶也是墨色的，只不過有一條紅繩系在本該繫著玉佩的位置上。
那條黑繩，跟陸青鳴隨身攜帶的繩子有些相似。
少年順勢低頭看了一眼手腕。
左手手腕上有一條紅繩，乃絕影劍所便，黑繩綁在右手手腕上。
如此一對照，他更覺兩條黑繩子一模一樣。
珩佩流響，纓紱有容。
對於貴族而言，佩戴一塊彰顯身份的玉佩不僅是出於身份地位的考慮，也關乎禮儀，可這人卻用一段黑繩代替美玉，與那高貴的氣質截然不同，顯得不倫不類。
陸青鳴倨傲地望著他，手按在罐子上，大腿的肌肉處於緊繃狀態。
他辨出來了。
那股妖氣分明從男人身上流露出來。
真是奇怪，戴著斗笠的男人是妖，在這左將軍府，到處都是天一宗道士和長門僧的地方，居然有妖敢如此肆無忌憚，招搖過市。
看來這天一宗跟長門僧，果真有貓膩。
陸青鳴為修道門派墮落至此，倍感憤怒。
男人若是敢下樓，紅繩會即刻化作絕影劍，能在出鞘的剎那間劃開他精緻的面容——這一點，少年無比自信。
然而那天一宗道士只是笑了一笑，如長者看著怒氣衝衝的叛逆少年那般，雙手一揮衣襬，負在身後，上半身探出欄杆，笑道：“哪裡來的野種？也敢在將軍府撒野？”
樂叔狠狠拍了一下陸青鳴腦袋，低聲罵道：“小子，你不要命了？”
陸青鳴幡然醒悟，自己可是為了刺探情報才進來的，可不能意氣用事。
他為自己險些壞了大事懊惱不已，趕忙垂下頭，推上板車朝廚房跑。
樂叔彎下腰，舉起手，向天一宗道長問好：“長平道長，府上的吃食可還習慣哇？”
“要是沒你做的菜，我早就餓死了。”長平哈哈大笑起來。
樂叔也笑，不過笑得比哭還難看，等長平擺擺手，他才點一下頭，轉身跟上板車。
他又暗暗罵了陸青鳴一句：“你個愣頭青，不想死的就給我老實點，那道士是你敢看的嗎？你知不知道他第一次來府上，小呆因為多看了他幾眼，就被他兩劍刺死。”
“樂叔，對不起！沒想到給您添了這麼大麻煩。”陸青鳴後怕起來，心想若是打起來，以那妖道的修為，恐怕自己很難招架，更別說這府上還有其他道士。
他知道，那個叫做長平的妖道還在看自己，便剋制自己不回頭去看，更加小聲地問了一句，“我不懂，難道左將軍會任由道士在自己府上殺人？”
“說你是個愣頭青，你還不信了。”跟在陸青鳴身後的雜役小聲說道，“那些道士和尚可都是將軍請來的貴人，命都金貴著呢！平日裡都好吃好喝的招待著，連府上的丫鬟，被他們看上了也逃不掉。”
“閉嘴！”樂叔踢了雜役一腳，“王明，你小子瞎說些什麼？信不信老子把你舌頭割了炒成下酒菜？”
叫王明的雜役趕忙雙手捂住嘴巴，生怕樂叔會把他舌頭割掉。
陸青鳴“嘿嘿”笑著，不再多問。
他們把板車裡的蔬菜瓶罐搬到廚房裡，王明燒火，樂叔洗把手，準備燒菜了。
陸青鳴主動給樂叔打下手，順便與樂叔拉拉家常，爭取個上菜露面的機會。
方才在空中，他記住了將軍各個房間的位置，知道廚房到府中大堂有一些距離，中間不免要經過層層關卡，若能借上菜的機會到大堂看看，或許能獲知更多資訊。
只是不知道白雪現在何處。
從那些巡視道士的反應來看，他們並不知道府裡進了妖，。
也難怪，畢竟道士當中就有妖物，還把妖物奉為尊者，又豈有降妖除魔的本事？
陸青鳴耳邊響起樂叔的叨叨絮語：“這道香辣豬蹄加點大料，炒香咯，放點豬蹄翻炒，大火燒開，咱再轉小火把豬蹄熟爛就可以收汁了……”
菜餚出鍋，豬蹄多汁，顏色金黃，香味四溢，色香味俱全。
陸青鳴沒吃午飯，本來就餓，看了更是不住咽口水。
樂叔看出他嘴饞了，握著竹篩洗鍋，笑道：“小子，你可沒這福分，連我也只能等菜盤子退下來，才敢嘗一口。等哪天你也當上了將軍，我來給你做菜如何？”
“樂叔，等我當了將軍，就給您開一家酒館，讓您來做掌櫃的。”
“哈哈哈，你這小子看起來笨笨的，嘴挺甜的嘛。有這張嘴，還擔心在軍營裡吃不開？”
“我只是說句心裡話嘛！”陸青鳴把菜端到茶盤裡，合上蓋，勤快地洗菜去了。
樂叔把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又嘆了一口氣，邊炒菜邊說：“小子，如果你不是當兵的，真應該跟我學做菜。這年頭，餓死當兵的，但餓不死手藝人。”
“樂叔說的是。”陸青鳴不住點頭，一心只想到外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