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妖火
上官婉兒道：“這麼說，你是接下這一樁買賣了？”
白姬喝了一口蒙頂茶，笑道：“我有兩個條件。”
上官婉兒挑眉，道：“什麼條件？”
白姬道：“要平息神都之中的妖火，我需要一些香料。我去北市、西市、南市都看過了，現在不是旅商上貨的季節，市面上乳香、沒藥、甘松，肉桂的存量很少，不夠我所需要的量。我要武皇陛下開啟宮中的庫藏，這些香料任我取用。具體需要用多少，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希望你們能夠準備多一些。”
上官婉兒道：“看來，你早已經知道神都起火的原因了。”
白姬道：“目前，我只知道是什麼引發了火災。”
上官婉兒道：“我回皇宮稟報武皇陛下之後，會將你需要的一切都準備好。市面上的香料，我們也會馬上讓內務庫採購入宮。”
白姬笑道：“很好。”
上官婉兒問道：“第二個條件是什麼？”
白姬眼珠一轉，笑道：“第二個條件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去洛陽三市檢視香料時，在天門街上看見了皇榜。皇榜上在招募奇人異士，上面寫著能夠解決神都妖火的人，賞賜黃金萬兩，封千戶侯（1）。黃金萬兩對我來說，有用。可惜，千戶侯是人間的榮祿，我用不著……”
上官婉兒非常瞭解眼前的奸商，道：“所以，你想把千戶侯換成黃金？”
白姬搖頭，笑道：“不是。我想讓武皇陛下把邙山賜給我，封我為邙山的千戶侯。”
上官婉兒一愣，道：“活人不入邙山，邙山裡基本沒有住戶，都是歷朝歷代的墳墓，收不到什麼稅賦……難道，你是想要埋在邙山的死人們每年給你交稅？你是什麼魔鬼嗎？！”
元曜冷汗如雨。
白姬笑道：“上官大人說笑了。死人不能勞作，沒有收入，哪有稅賦可交？我的意思是，事成之後，我希望武皇陛下能在邙山貼上告示，說大周朝的邙山封賜給了我，我是邙山的主人。至於邙山及其附近的活人的稅賦，我一文不收，他們是大周的子民，只交朝廷的稅賦。”
上官婉兒冷靜了下來，道：“你只要一個虛名？這有意義嗎？”
白姬神秘一笑，道：“也許有意義，也許沒意義。”
上官婉兒道：“只是一個虛名的話，這個條件我可以先應下來，武皇陛下那邊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白姬笑道：“多謝上官大人。”
上官婉兒道：“從現在開始，神都之內，不許再有百姓因為火患而傷亡了。”
“沒有問題。”
白姬笑道。
上官婉兒日理萬機，公務繁忙，也沒有時間閒坐，交代完事情，便告辭了。
元曜禮貌地將上官婉兒和兩名侍衛送出了死巷之外。
元曜心中充滿了疑問，神都起火具體是怎麼一回事？是什麼原因引起的？該怎麼處理？白姬要當邙山的千戶侯，又是為什麼？白姬要乳香、沒藥、甘松，肉桂之類的香料，究竟有什麼用處？
元曜想找白姬詢問這些問題，解開自己的疑惑。可是，他回到縹緲閣之後，大廳裡、裡間中、後院、廚房都不見白姬的蹤影。
元曜便上二樓尋找。
元曜剛上二樓，便聽見了一間房中傳來了腳步聲。
那間房間的門是開啟的，看上去是白姬的臥房。
元曜站在門邊，敲了敲開啟的門。
“白姬？你在裡面嗎？”
“是軒之呀，你進來吧。”
房間裡，傳來了白姬的聲音。
得到了允許，元曜才抬步走進了房間。
元曜一進門，便看見一架雲母四折山海圖屏風。山海圖是水墨畫成，並且在不斷地變幻圖案，有時候是蒼茫無盡的大海，有時候是綿延不絕的山脈，偶爾有罕見的奇獸在山林中奔跑，轉眼之後，又變成了古怪的大魚在大海中徜徉。
這個屏風上的山海圖給人的感覺彷彿山與海一直在那裡，亙古不變，而屏風上的圖案只是隨機地從不同的視角展示出山海之中某一段的模樣。山海屏風上偶爾有一縷一縷的白霧溢位，彷彿香爐一般，虛無而縹緲。
元曜轉過山海屏風，發現白姬的臥房比長安那邊的要寬敞一些，但仍舊佈置得極簡，沒有多餘的陳設和裝飾，不像是女子的閨房。
因為是炎夏時節，房間裡放著一張雪白的寒玉床，離寒玉床不遠的地方，擺著一個丹鶴落地銅鏡，一盞千手觀音銅燈。銅鏡旁邊擺著兩個古樸的八層妝奩，裡面應該裝著白姬常用的梳妝之物。與寒玉床相對的牆壁上，掛著兩幅丹青圖畫，一幅是《極樂世界千佛圖》，一幅是《修羅地獄萬鬼圖》。
元曜來不及細看這兩幅圖畫，他的目光被白姬正在做的事情吸引了。
白姬站在房間的正中央，她的腳邊是一個三米見方的地形沙盤。沙盤上是整座洛陽城，洛水橫穿城市而過，一百一十三坊如棋盤一般縱橫分佈。
沙盤地圖的上空，有金色的光芒交織，籠罩著整座神都。
白姬站在洛陽城前，低頭望著地上。
元曜十分好奇，道：“白姬，這是神都的地圖嗎？”
白姬道：“是的。我施了法術，神都之中什麼地方起火了，這座沙盤上也會有火光，我就能馬上知道了。”
元曜有些吃驚，道：“上官大人才離開一會兒，你這麼神速就擺好了神都的沙盤？”
白姬以袖掩面，笑道：“並沒有這麼神速，這沙盤是你和離奴趕路的幾天裡，我擺好的。”
元曜在信中思忖，上官婉兒還沒來，白姬就已經把神都的沙盤擺好了？
“白姬，即使上官大人沒有上門，沒有那些賞賜，你也會處理神都失火的事情？”
白姬笑道：“嘻嘻，我急著來神都，就是因為預感到這邊有事情發生。我過來一看，原來是發生了妖火之災。這火災我不得不處理，因為萬一不死鳥的涅槃之火在南市燒起來，妖火燒壞了結界，把縹緲閣給燒燬了，我就頭疼了。雖然。我不得不處理火患，但我畢竟是生意人，不能白乾活。如果上官大人不來，我也會去揭皇榜的。”
元曜道：“不死鳥？涅槃之火？白姬，神都起火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白姬遊走在沙盤邊緣，道：“一隻不死鳥出現在了神都，引發了這些火災。不死鳥的火鳳之羽一旦掉落在地上，遇風則燃，會起涅槃之火，焚燒一切。目前，一共發生了三起，分別在從政坊、恭安坊和陶化坊裡。涅槃之火，比一般的火焰更難撲滅，一旦坊間起火，火勢綿延，住在附近的百姓都會遭殃。聽說，百姓們死傷了不少，很多人無家可歸。”
元曜一聽，心中悲憫。
“白姬，我們要怎麼做，才能阻止悲劇再發生？”
白姬道：“既然是不死鳥引發了火災，那就得把不死鳥抓住。”
元曜問道：“怎麼抓？”
白姬道：“首先，得搞清楚不死鳥藏在哪兒。”
元曜道：“不死鳥藏在哪兒呢？”
白姬搖頭，道：“現在毫無頭緒，我在等下一場火起。不死鳥的羽毛掉落之處，必然有它的蹤跡。”
元曜看了一眼金光浮織的沙盤，發現一百一十三坊中十分平靜，並沒有要起火的徵兆。
“白姬，不死鳥是從哪兒來的？小生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鳥呢？小生最近在讀《山海經》，也沒見過其中有不死鳥的記載。”
白姬笑道：“不死鳥不是中土之物，而是西方黑暗世界的一種存在。”
元曜一愣，道：“那，它怎麼會出現在神都？”
白姬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照理說，不死鳥不應出現在東方，更不會出現在人煙繁盛的城邦之中。在羊皮卷的記載裡，不死鳥避世而居，生活在人煙稀少的海島，很少接近人類。而且，據羊皮卷中記載，不死鳥的火焰足以焚滅一座城池。”
元曜一驚，道：“這也太可怕了！無論如何，我們得先抓住不死鳥。對了，白姬，你向上官大人要乳香、沒藥、甘松，肉桂之類的香料做什麼？”
白姬神秘一笑，道：“秘密。”
元曜又問道：“白姬，你要當邙山的千戶侯，又是為什麼？”
白姬笑得神秘，道：“秘密。不告訴軒之。”
元曜便揶揄道：“白姬，你不會真的想收邙山中的死人們的稅賦吧？”
白姬笑道：“那我就派軒之去幹這件事。你可以晚上去，一戶墳墓一戶墳墓地敲門，告訴它們必須上交稅賦，否則不能躺在這裡，得帶著棺材離開，看它們會不會吃了你……”
元曜冷汗，道：“白姬，你難道是可怕的魔鬼嗎？！”
白姬嘻嘻一笑，道：“我才不是什麼可怕的魔鬼，我只是一個善良的商人而已。”
元曜嘴角抽搐。
白姬繼續留在沙盤旁邊，元曜覺得自己待在這裡也幫不上忙，而且大廳裡還堆了一些貨物，就下樓收拾貨物去了。
離奴拎著一條大草魚，和一籃子瓜果蔬菜，眉開眼笑地回來了。
“書呆子，還是洛水裡的魚肥。你今天有口福了，爺給你做一盤乳釀魚。不，大草魚肉嫩多汁，還是烤著好吃，爺還是做一道香草烤魚吧。”
元曜道：“都可以的。說到烤魚，小生就想到了火災。離奴老弟，白姬最近要抓不死鳥，少不得你出力了。”
離奴笑道：“書呆子，你放心，抓鳥是爺的老本行了。管它不死鳥，還是不活鳥，爺一抓一個準，都跑不掉。”
元曜道：“不死鳥能引發火災，聽起來挺危險的，離奴老弟你還是小心為上，不要輕敵。”
離奴想了想，道：“這鳥還能噴火嗎？那抓鳥時可以帶一條醃製好的魚去，如果餓了的話，正好可以借鳥火烤魚吃。”
元曜冷汗。
離奴開心地去廚房了。
下午時分，之前幫元曜搬貨物的一名侍衛來了。他奉武皇之命送來三塊黃金腰牌，交給了白姬，說是方便白姬三人隨時出入皇宮，進出內庫房，以及調派金吾衛。
傍晚時分，晚霞滿天紅的時候，白姬、元曜、離奴坐在後院吃飯。
一張黃楊木案上，放著一盤香草烤魚，一盤醋漬胡芹，一碗水母蒸蛋羹，主食是清爽解暑的槐葉冷淘。
元曜一邊吃烤魚，一邊問道：“白姬，這幾天你是怎麼吃飯的？”
白姬一愣，道：“用嘴吃的呀。”
離奴笑了。
元曜道：“不是，小生的意思是，離奴老弟不在，你不會做飯，也不進廚房，你是怎麼解決飲食的？有沒有餓到自己？”
白姬促狹一笑，道：“這幾天，我肚子餓了，都是抓人或非人來吃。我覺得飢餓時，出門往死巷外一站，等著走過來的第一個活物。不管是人，還是非人，都把它逮住，吃掉充飢。”
元曜張大了嘴巴。
白姬看見元曜吃驚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逗軒之玩呢。神都之中，食肆眾多，美食如雲，我還能餓著自己嗎？告訴軒之吧，鼠樓在神都也有分店，而且就在南市附近。”
元曜忍不住問道：“神都這邊的美食有哪些？”
白姬一邊吃槐葉冷淘，一邊道：“神都這邊的飲食，比較有特色的是羌煮貊炙（2）。羌煮適合冬天圍爐而吃，羊肉、鹿肉、牛肉切薄片，在湯汁之中涮熟而食。貊炙比起長安的烤全羊來說，因為烤炙的火候和切割的手法不同，要更滑嫩肥美一些。還有神都的水席比較有特色，雖然都是二十四道菜，但是在寺廟裡吃，和在王孫貴族的府裡吃，是不一樣的風味。”
元曜聽得口水直流。
離奴見了，道：“書呆子，你不要想太多。主人說的那些食物太複雜，爺是不會做的。每天有魚吃，已經很不錯了。”
元曜有些失望。
白姬笑眯眯地正要說什麼，突然之間，她彷彿感應到了什麼，神色微變。
“不好了！神都起火了！”
元曜也一驚，顧不得在心中遙想美食了。
白姬扔下筷子，站起身來。
“軒之，離奴，你們先吃，我得去滅火了。”
說完，白姬便化作一條白龍，凌空飛起，滅火去了。
元曜還沒反應過來，他捧著飯碗，愣在了原地。
註釋：（1）千戶侯：古代的封號。食邑千戶的侯爵，有向一千戶以上的人家徵稅的權利。
（2）羌煮貊炙：“羌煮”是指古代西北遊牧民族羌人的涮羊肉。“貊炙”則是指古代東胡人留傳下來的烤全羊。因為羌煮貊炙鮮嫩味美，傳入中原之後，深受人們喜愛，火鍋的煮涮便是這種“胡風蠻習”的結果。